林深跪在祖父的靈前,檀香的青煙在他眼前繚繞,模糊了視線。靈堂里肅穆無聲,只有燭火偶爾發出輕微的噼啪聲。三天前,祖父在書房里溘然長逝,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笑容,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議的景象。
“這是老先生臨終前攥在手里的。” 管家老陳顫巍巍地遞過來一個牛皮紙信封,他的手指因年邁而微微顫抖。信封邊緣已經被汗水浸透,上面還留著祖父清晰的指痕,仿佛訴說著老人臨終前的掙扎與不舍。
林深接過信封,指尖傳來粗糙的質感。他認得這信封,是祖父年輕時在西域探險時用的那種,防水防潮,專為惡劣環境設計。拆開信封,一張泛黃的羊皮紙滑了出來,帶著淡淡的霉味和歲月的氣息。
羊皮紙上繪制著一幅復雜的地圖,線條扭曲如蛇,仿佛是活物一般。墨跡呈現出詭異的暗紅色,在燭光下泛著金屬般的光澤。地圖中央畫著一座狼頭形狀的城池,城墻高聳入云,城門處似乎有無數人影晃動。城名用古回鶻文書寫,林深憑借祖父教的知識勉強認出 ——“蒼狼城”。
“蒼狼城……” 林深喃喃自語,心臟猛地收縮。這個名字他太熟悉了,祖父晚年時常常在酒后提起,說那是西域沙漠深處的一座鬼城,藏著能顛覆天下的秘密。每次說到這里,祖父的眼神都會變得狂熱而恐懼,仿佛陷入了某種回憶的漩渦。
地圖邊緣用朱砂畫著三個骷髏頭,每個骷髏眼里都插著一根羽毛。林深突然想起祖父書房里那只青銅燈臺,燈座上雕刻的正是相同的圖案。他猛地站起身,膝蓋撞到蒲團發出悶響,卻渾然不覺。
推開書房門,一股塵封的氣息撲面而來。書桌上的硯臺里,墨汁已經干涸成龜裂的黑色,仿佛一片干涸的土地。青銅燈臺就擺在窗臺上,銅綠在燈座底部結成了細密的網,如同歲月的蛛網。林深抓起燈臺,入手冰涼,仿佛握著一塊千年寒冰。
他翻轉燈臺,發現底座刻著一行小字:“狼嘯三更,血月當空。” 這是祖父的筆跡,遒勁有力,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林深的腦海里突然閃過一個畫面 —— 去年中秋,祖父站在院中望月,嘴里反復念叨著這八個字,月光灑在他臉上,如同蒙上了一層寒霜。
這時,窗外傳來貓頭鷹的夜啼,凄厲如哭。林深抬頭望去,只見樹梢上停著一只巨大的貓頭鷹,雙眼在黑暗中閃著幽綠的光,仿佛在窺視著什么。它的翅膀展開足有三尺寬,羽毛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金屬光澤。
羊皮紙突然在掌心發燙,林深驚呼一聲,地圖上的暗紅色線條竟開始流動,如同鮮活的血液。狼頭城的眼睛處滲出朱砂般的液滴,在桌面上暈開成一朵妖艷的花。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順著脊椎蔓延至后頸,仿佛有什么東西正順著皮膚爬上來。
“少爺,該入殮了?!?老陳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林深慌忙將地圖塞進懷里,轉身時撞到了書架,一本線裝書掉落在地。書頁散開,露出夾在里面的一張老照片。照片上,年輕的祖父站在沙漠里,身后是隱約可見的城墻輪廓,城墻上似乎有狼頭的影子在晃動。他身邊站著個穿長袍的男人,臉上蒙著黑布,只露出一雙銳利如鷹的眼睛。
“這個人是誰?” 林深撿起照片,手指撫過那個神秘人的臉。老陳湊過來看了一眼,突然臉色煞白,連連后退:“這…… 這是沙漠里的引路鬼!老先生說過,見過他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回來!”
話音剛落,院外傳來狗的狂吠,緊接著是一聲凄厲的慘叫,仿佛有什么生命在瞬間被剝奪。林深沖到門口,只見月光下,一只黑貓正叼著什么白色的東西躍過墻頭,墻頭上的瓦片被踩得簌簌作響。
老陳癱坐在地上,手指著墻角:“血…… 血祭開始了……”
林深低頭看向自己的手心,那里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血痕,正順著掌紋緩緩流動,與羊皮紙上的線條驚人地相似。他感到一陣眩暈,仿佛整個世界都在旋轉,耳邊響起無數狼嗥,凄厲而絕望。
三天后,林深背著行囊站在火車站臺。開往西域的列車即將出發,蒸汽在空氣中凝結成白霧,模糊了遠處的信號燈。老陳塞給他一個布包,里面是那盞青銅燈臺和幾張泛黃的照片。
“老先生早就料到有這一天?!?老陳的聲音哽咽,“他說,如果血痕出現在你手心,就必須去蒼狼城完成他未竟的事?!?/p>
列車鳴笛的瞬間,林深看到站臺柱子后閃過一個黑影,戴著寬檐帽,帽檐下露出一截蒼白的下巴。那人的手指上戴著一枚銀戒指,戒指上刻著狼頭圖案,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火車啟動時,林深打開祖父留下的最后一封信。信紙已經脆化,字跡卻依然清晰:“蒼狼城的秘密藏在狼眼之中,月圓之夜,以血為引。切記,不要相信戴銀戒指的人……”
信紙突然自燃起來,灰燼飄落在林深的手背上,燙出一個細小的疤痕,形狀如同狼爪。他抬頭望向窗外,只見遠處的戈壁灘上,一群野狼正望著火車的方向嗥叫,它們的眼睛在陽光下泛著紅光,仿佛燃燒的火焰。
列車駛入茫茫夜色,林深知道,一場未知的旅程已經開始,而他,是這場旅程中唯一的行者。
列車在戈壁邊緣的小站停下時,黃沙正卷著熱浪撲面而來。林深背著行囊走下火車,腳剛踏上站臺的木板就陷下去半寸,木板發出不堪重負的**。站長是個絡腮胡的漢子,皮膚被曬得黝黑,笑起來露出一口黃牙。
“去黑石鎮?” 站長吐掉嘴里的煙蒂,“最后一班驢車剛走,要等三天。” 他的聲音沙啞,仿佛被風沙磨過。
林深皺眉,從懷里摸出銀元:“能找輛車嗎?” 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遠處的沙丘在熱浪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
站長的眼睛亮了一下,朝遠處喊了一聲。片刻后,一個穿羊皮襖的少年趕著一輛破舊的馬車過來,馬車上堆滿了干草,散發著淡淡的草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臉上帶著兩坨高原紅,眼神卻異常銳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阿吉能送你。” 站長拍著少年的肩膀,“這小子是狼崽子養大的,在沙漠里閉著眼都能走?!?/p>
阿吉咧嘴一笑,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他的手指指向林深的手背:“你去過狼窩?”
林深一愣,才發現手背上的狼爪疤痕不知何時變得鮮紅,如同剛被燙出來一般。他下意識地把手縮進袖子:“小時候被狼抓傷過?!?/p>
馬車在戈壁上行進時,林深才發現所謂的路不過是車輪軋出的淺痕,隨時可能被風沙掩蓋。阿吉哼著不知名的小調,鞭子甩得脆響,馬脖子上的銅鈴隨著步伐叮當作響,在寂靜的沙漠中顯得格外清晰。
“你們要去黑石鎮做什么?” 阿吉突然回頭,眼睛盯著林深懷里露出的青銅燈臺一角。
“找人?!?林深含糊道。他注意到阿吉的羊皮襖下露出半截銀鏈子,鏈子上掛著個狼頭吊墜,與祖父照片里那個神秘人戴的戒指圖案一模一樣。
阿吉突然勒住韁繩,馬車猛地停下。前方沙丘后傳來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有人在拖拽重物。少年從懷里摸出把彎刀,刀鞘是用狼皮做的,上面還留著尖利的爪痕。
“坐穩了。” 阿吉的聲音壓低,眼神變得警惕。
林深剛抓住車幫,就看到三個蒙面人從沙丘后沖出來,手里揮舞著彎刀,刀刃在陽光下閃著寒光。他們的頭巾是暗紅色的,頭巾角繡著狼頭圖案,與阿吉的吊墜如出一轍。
“紅狼幫的雜碎!” 阿吉啐了一口,翻身下車時動作快如獵豹。他的彎刀出鞘時發出清脆的響聲,如同龍吟。
林深從行囊里抽出祖父留下的短銃,這是一把老式的****,槍管上刻著復雜的花紋。他雖然沒開過槍,但祖父教過他基本的用法,手指扣在扳機上微微顫抖。
第一個蒙面人剛沖到馬前,就被阿吉的彎刀劃破喉嚨。鮮血噴在黃沙上,瞬間凝成暗紅色的痂,如同沙漠中的花朵。另一個蒙面人轉向林深,刀光帶著風聲劈來。林深下意識地扣動扳機,鉛彈擦著蒙面人的耳朵飛過,打在后面的沙丘上,濺起一片沙霧。
蒙面人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這個文弱書生會用槍。就在這遲疑的瞬間,阿吉的刀已經從他背后刺穿了心臟。最后一個蒙面人見勢不妙,轉身就跑,卻被阿吉甩出的繩套絆倒。少年沖上去,彎刀在夕陽下劃出一道弧線,結束了這場短暫的戰斗。
“紅狼幫的人怎么會在這里?” 林深的聲音還在發顫,手心全是冷汗。
阿吉沒說話,蹲下身解開蒙面人的頭巾。那人的左臉上刻著一個狼頭刺青,眼睛瞪得滾圓,仿佛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東西。少年從尸體上搜出個銅哨子,哨身上刻著與吊墜相同的圖案。
“他們在找這個。” 阿吉把哨子遞給林深,“紅狼幫一直在找去蒼狼城的路?!?/p>
林深的心臟猛地一跳:“你知道蒼狼城?”
少年抬頭望著西邊的落日,晚霞正將天空染成血紅色:“我們哈薩克人世代流傳著狼城的傳說。月圓之夜,城墻上會站滿狼靈,它們在等一個帶青銅燈臺的人?!?他的聲音帶著一絲神秘,仿佛在講述一個古老的神話。
當晚,他們在一處廢棄的驛站過夜。驛站的土坯墻已經坍塌了一半,墻角堆著幾具白骨,不知是人的還是動物的。阿吉生起篝火,火苗舔著干柴發出噼啪聲,將兩人的影子投在墻上,忽大忽小,如同鬼魅。
“我爺爺二十年前來過這里?!?林深摩挲著青銅燈臺,燈座上的骷髏頭在火光下顯得格外猙獰,“他說蒼狼城里藏著能讓人長生不老的秘密。”
阿吉往火里添了根柴:“我們的薩滿說,那里藏著的是詛咒。” 少年的眼神變得幽深,“紅狼幫的首領哈斯木,十年前帶人去找蒼狼城,回來后變得半人半狼,渾身長滿黑毛,月圓之夜就會失去理智。” 他的聲音里帶著恐懼,仿佛哈斯木就在附近。
深夜,林深被一陣狼嗥驚醒。他摸出短銃,看到篝火旁的阿吉正對著月亮仰起頭,喉嚨里發出低沉的嗚咽,像極了狼嗥。少年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綠光,臉上的絨毛似乎變得更長了。
林深握緊槍的手沁出冷汗。他想起祖父信里的話:“沙漠里的人,一半是狼,一半是人?!?這句話此刻在他腦海里盤旋,讓他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馬蹄聲,越來越近。林深爬到斷墻上望去,月光下,一隊人馬正朝驛站趕來,為首的是個高大的身影,騎在一匹黑馬背上,手里把玩著一枚銀戒指,戒指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是戴銀戒指的人!林深的心臟狂跳起來。他轉身想叫醒阿吉,卻發現少年已經不見了,篝火旁只留下一件羊皮襖,上面放著那個狼頭吊墜。
馬蹄聲停在驛站外,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帶著金屬摩擦般的質感:“我知道青銅燈臺在這里,把它交出來,饒你們不死?!?/p>
林深握緊短銃,躲在斷墻后。他看到那人的手指上,銀戒指的狼頭眼睛處鑲嵌著紅寶石,在月光下如同流血的傷口。
林深屏住呼吸,看著那個戴銀戒指的人翻身下馬。那人穿著黑色長袍,頭巾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灰藍色的眼睛,像極了沙漠里的野狼。他身后跟著六個手下,每個人腰間都掛著彎刀,刀鞘上鑲著銅制的狼頭。
“阿吉那小子跑不遠?!?黑袍人踢了踢地上的羊皮襖,聲音里帶著冷笑,“把這里搜干凈,特別是那個新來的漢人?!?/p>
林深悄悄后退,躲進驛站的地窖。地窖里彌漫著霉味和羊糞味,黑暗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蠕動。他摸到墻壁上掛著的油燈,火石擦出火花的瞬間,赫然發現角落里蜷縮著一個人。
那是個老婦人,臉上布滿皺紋,眼睛卻亮得驚人。她穿著哈薩克族的繡花坎肩,手里攥著一串狼牙項鏈,見到林深時并不驚訝,反而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地窖門被推開,腳步聲在頭頂響起。老婦人突然抓住林深的手腕,他感到一陣刺痛,低頭看去,手背的狼爪疤痕正滲出鮮血,滴落在老婦人的項鏈上。
“狼靈選中的人。” 老婦人的聲音沙啞,“跟我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