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靜默中流逝,像一滴水融入大海,無聲無息。
寢宮里沒有點燈,只有窗外清冷的月光,在地板上鋪開一層薄霜。
鳳傾月不知維持著那個姿勢多久了。
她就那么趴在床沿,臉頰貼著陸鼎的額頭,一動不動,仿佛一尊被悲傷凍結的玉雕。
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血腥味和藥草味,混雜在一起,成了死亡的氣息。
她能感覺到,他身體的溫度正在一點點被周圍的寒意吞噬,從最初的溫熱,到微涼,再到此刻的冰冷。
那是一種無可挽回的、屬于死物的冰冷。
她輸了。
輸得一敗涂地。
她守住了魔宮的威嚴,卻沒能守住那個總用戲謔眼神看著她,喊她“師尊”的人。
空洞。
一種比靈力耗盡還要可怕的空洞感,盤踞在她的心口,緩緩旋轉,將她所有的神魂與力氣都吸了進去。
原來,這就是失去。
她閉著眼,睫毛上凝結的淚珠冰涼,像是碎掉的星辰。
就在這片死寂之中,一個極輕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抽動,從她緊貼的額頭下傳來。
鳳傾月以為是錯覺。
是神魂在極度悲慟下產生的幻象。
她甚至不敢睜開眼睛,生怕一睜眼,連這最后的幻覺都會煙消云散。
然而,下一刻。
那個冰冷的、毫無生機的身體,猛地一下,直挺挺地坐了起來!
動作之迅猛,力道之大,差點把她的頭給撞歪。
緊接著,一聲中氣十足的大喊,如同平地驚雷,炸響在寂靜的寢宮里。
“詐尸啦,”
“……”
鳳傾月整個人都僵住了。
她緩緩地,一點一點地抬起頭,動作遲滯得像是生了銹的傀儡。
月光下,那個本該死去多時的人,正盤腿坐在床上,揉著自己的胸口,齜牙咧嘴地看著她。
那張臉上,還殘留著她親手擦拭過的血跡,可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哪里有半分死氣。
鳳傾月的大腦,有那么一瞬間,停止了運轉。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她。
四目相對。
空氣凝固了。
陸鼎被她看得有點發毛,尤其是那雙眼睛,空洞得嚇人,像是魂兒丟了。
他試探性地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喂?師尊?月……月總?”
鳳傾月依舊一動不動,眼神沒有絲毫焦距。
“完了?!?/p>
陸鼎心里咯噔一下。
“不會是悲傷過度,傻了吧?”
他清了清嗓子,決定用物理方式喚醒她。他小心翼翼地挪動身體,伸手想去拍拍她的肩膀。
可他的手剛一伸出,鳳傾月就有了反應。
一道漆黑的魔氣,如毒蛇般從她指尖彈出,瞬間纏住了陸鼎的手腕!
那魔氣冰冷刺骨,帶著濃烈的殺意。
“別動。”
鳳行月終于開口了。
她的聲音沙啞、干澀,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
“你是什么東西?”
她的眼神里,沒有半分失而復得的喜悅,只有極致的警惕與冰冷的審視。
“孤魂野鬼?還是奪舍的邪祟?”
陸鼎手腕被勒得生疼,倒吸一口涼氣。
“師尊,是我,陸鼎啊,”
“陸鼎已經死了?!?/p>
鳳傾月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
“本座親眼所見,他的心脈,被戮魂釘徹底震碎。”
她手上的魔氣又收緊了幾分。
“說,你到底是誰?潛入我魔宮,占據他的尸身,意欲何為?”
陸鼎疼得臉都白了,他算是看出來了,自己要是不解釋清楚,這位剛死了徒弟的師尊,絕對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當場超度了。
“停停停,疼疼疼,”
他連忙叫道。
“師尊你先松手,我給你看個寶貝,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鳳傾月眼神微瞇,殺意卻未減分毫。
“給你三息時間。”
“夠了夠了,”
陸鼎忍著疼,用另一只沒被束縛的手,費力地伸進自己那件破破爛爛、滿是血污的內甲里,一陣摸索。
很快,他掏出了一件東西。
“當當當當,你看,”
他將那東西舉到鳳傾月面前。
那是一塊……板子。
一塊巴掌大小,呈弧形,通體漆黑,不知是何材質的板子。
借著月光,鳳傾月能清晰地看到,這塊板子的正中央,有一個觸目驚心的凹陷。
以凹陷為中心,無數道細密的裂紋,像是蛛網一般,蔓延了整個板面。
它仿佛承受了某種極致的、凝聚于一點的恐怖沖擊,已經瀕臨破碎的邊緣。
鳳傾月看著那塊破碎的黑板,又看了看陸鼎胸口那個血肉模糊的傷口。
兩個位置……
嚴絲合縫。
她纏繞在陸鼎手腕上的魔氣,在不經意間,松動了一絲。
陸鼎察覺到了,趕緊解釋道:
“就是這玩意兒,救了我的命?!?/p>
他晃了晃手里的板子,臉上露出一抹慶幸又得意的神色。
“這叫……呃,【特種陶瓷防彈插板】?!?/p>
“特種……什么?”
鳳傾月蹙眉,她從未聽過如此古怪的名字。
“就是一種護心鏡,但比你們這兒的護心鏡厲害多了?!?/p>
陸鼎生怕她聽不懂,換了個通俗的說法。
“玄泓那老東西的戮魂釘,是挺猛的,隔著老遠就把我震得五臟六腑都快碎了,還把我給震暈過去了。但最要命的那股穿透勁兒,全被這塊板子給擋下了。”
他指了指板子上的裂紋。
“你看,它都碎成這樣了,可見當時有多兇險。不過好在,它頂住了。所以我的心臟,只是被震傷,沒被戳穿。”
鳳傾月死死地盯著那塊滿是裂紋的黑板,腦子里亂成一團。
擋住了……戮魂釘?
那可是上品靈器,由金丹后期的長老全力催動,其威力足以洞穿山石,撕裂法寶。
世間有什么材質的護心鏡,能硬抗戮魂釘一擊,還能保住主人的心脈?
她從未見過,甚至從未聽說過。
陸鼎見她不說話,以為她還不信,干脆把板子塞到她手里。
“師尊你摸摸,這玩意兒的手感,是不是跟你們這兒的法器完全不一樣?”
冰涼、沉重。
一種從未接觸過的奇異質感,從掌心傳來。
它不是金屬,也不是玉石,更沒有附著任何靈力波動的痕跡。
它就是一塊純粹的、堅硬到不可思議的……死物。
可就是這么一塊死物,卻做到了連頂級法寶都做不到的事情。
鳳傾月握著那塊破碎的陶瓷板,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抬起眼,重新看向陸鼎。
眼前的青年,面色雖然蒼白,但氣息正在緩緩恢復,眼神清明,神魂穩固,確實是活生生的人,不是什么邪祟。
死而復生……
不,他根本就沒死。
他只是用一種她無法理解的方式,上演了一場完美的假死,騙過了所有人,也包括她。
巨大的悲慟,極致的絕望,在這一刻,被一種更加猛烈、更加顛覆的情緒所取代。
那是……荒謬。
以及,一種前所未有的、直擊神魂的巨大震撼。
她看著陸鼎,又低頭看了看手中那塊來自另一個世界的碎片,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