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風(fēng)裹著桂香鉆進窗戶時,郭海林正站在衣柜前,踮著腳夠頂層的藍(lán)布包。布包是奶奶生前用舊了的,藏青底色上繡著兩朵褪色的荷花,針腳還留著奶奶的溫度——去年夏天, 奶奶坐在門檻上,戴著老花鏡給布包補繡,陽光照在她銀白的頭發(fā)上,像撒了一層霜,她抬頭笑:“海林,等你下次回來,奶奶給你裝滿滿一包梅干菜。”
布包拿下來時,里面的東西滾了一地:曬干的梅干菜用報紙包著,散著淡淡的咸香;一罐腐乳瓶身貼著褪色的紙條,寫著“海林愛吃”,字跡是奶奶的,歪歪扭扭像爬著的小蟲子;還有一塊繡著“平安”的紅布,是奶奶去年給他縫在行李箱上的,說“出門在外,平安最重要”。郭海林蹲在地上撿,手指碰到梅干菜時,忽然想起奶奶蹲在地里拔菜的樣子——奶奶的褲腳卷到膝蓋,小腿上沾著泥,手里攥著一把剛拔的芥菜,朝他喊:“海林,過來幫奶奶拎籃子!”
行李箱已經(jīng)收拾得差不多了:幾件換洗衣服、筆記本電腦、奶奶的繡帕,還有昨天晚上特意去超市買的梅干菜罐頭——他記得奶奶說過,“梅干菜要熱著吃才香”,所以早上出門前,他把罐頭放在微波爐里轉(zhuǎn)了一分鐘,現(xiàn)在摸起來,還帶著淡淡的溫度,像奶奶的手,裹著他的手背。
門口的掛鐘敲了七下,郭海林背起背包,提起行李箱,回頭看了眼客廳。沙發(fā)上還放著奶奶織的灰色毛衣,領(lǐng)口繡著小老虎,是他上大學(xué)時奶奶織的,現(xiàn)在雖然小了,但他一直留著。茶幾上的玻璃罐里,裝著奶奶曬干的橘子皮,香味飄滿整個房間,像奶奶還在,坐在沙發(fā)上,剝著橘子,說“海林,吃個橘子,敗火”。
下樓時,遇到隔壁的張阿姨,張阿姨笑著說:“海林,回家看奶奶啊?”郭海林點頭,張阿姨遞給他一把青菜:“這是我家菜園里種的,給奶奶帶過去,她愛吃清炒白菜。”郭海林接過,青菜上還帶著露水,涼絲絲的,像奶奶的手,摸過他的臉頰。
坐出租車去高鐵站的路上,窗外的景色從熟悉的小區(qū)變成了高架。路過小時候常去的菜市場,郭海林想起奶奶帶他去買菜的場景。奶奶捏著他的小手,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說“海林,幫奶奶挑個大蘿卜”。
他踮著腳,指著一個圓滾滾的蘿卜,奶奶笑著說“好,就這個,給海林熬蘿卜湯”。菜市場的香味飄進來,有炸油條的香味,有鹵牛肉的香味,還有奶奶的味道,裹著他的鼻子,讓他想起奶奶熬的蘿卜湯,湯里飄著蔥花,熱氣騰騰的,喝一口,暖到心里。
到高鐵站時,才七點半,離發(fā)車還有二十分鐘。郭海林坐在候車廳的椅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有背著書包的孩子,手里拿著糖葫蘆,糖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有一對老夫妻,互相攙扶著,手里拿著車票,笑著說“咱們?nèi)鹤蛹摇保贿€有一個孕婦,丈夫扶著她,手里拿著保溫杯,說“慢點兒,別摔著”。郭海林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屏幕上有奕涵昨天發(fā)的消息:“我明天去車站接你,舉著牌子,寫著你的名字。”奕涵的字像她的人,娟秀而有力,他想起奕涵的笑容,眼睛彎成月牙,嘴角有個小酒窩,像奶奶種的荷花,開在他的心里。
廣播里傳來檢票的聲音,郭海林站起來,提起行李箱,走向檢票口。檢票員笑著說“小伙子,回家吧?”郭海林點頭,接過車票,走向站臺。高鐵已經(jīng)停在那里,銀白色的車身像一條長龍,等著他回家。
高鐵緩緩駛出車站,窗外的高樓逐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無際的田野。麥苗綠油油的,像鋪了一層綠絨毯,風(fēng)一吹,掀起層層波浪。遠(yuǎn)處的村莊里,有炊煙升起,想起奶奶家的煙囪,每天傍晚都會冒出淡淡的煙,奶奶會在灶邊等他回家,說“海林,飯好了,洗洗手吃飯”。
郭海林坐在窗邊,從口袋里掏出奶奶的繡帕,擦了擦眼鏡。帕子上的荷花已經(jīng)褪色,但針腳還很細(xì)密,是奶奶生前繡的。想起奶奶教他繡荷花的場景,他扎了手指,奶奶趕緊用嘴吹,說“海林,慢慢來,繡荷花要心靜”。他把繡帕疊好,放回口袋,摸了摸口袋里的梅干菜罐頭,罐頭殼是溫?zé)岬模衲棠痰氖郑氖直场?/p>
車廂里很安靜,鄰座的阿姨在織毛衣,線團滾到他腳邊,他撿起來還給阿姨,阿姨笑著說“小伙子,回家吧?”郭海林點頭,阿姨說“我兒子也在外地工作,每次回家,我都給他織件毛衣,怕他冷”。郭海林看著阿姨手里的毛衣,是灰色的,像奶奶織的那件,領(lǐng)口繡著小老虎,他想起奶奶織毛衣時的樣子,坐在沙發(fā)上,手里拿著毛線針,陽光照在她銀白的頭發(fā)上,像撒了一層霜,她笑著說“海林,這件毛衣是給你的,等你冬天穿”。
廣播里傳來甜美的聲音:“前方到站,江南古鎮(zhèn)。”郭海林坐直了身子,盯著窗外的景色。遠(yuǎn)處的高鐵站越來越近,他看見出口處的人群,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忽然,他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奕涵,舉著牌子,站在高鐵站的出口處。牌子上寫著“郭海林”,字體是他熟悉的,奕涵的字像她的人,娟秀而有力。奕涵穿著米白色的外套,頭發(fā)扎成馬尾,風(fēng)一吹,頭發(fā)飄起來,像小時候他們一起在奶奶家的院子里種向日葵,風(fēng)一吹,向日葵的花盤搖搖晃晃,奕涵笑著說“海林,你看,向日葵在跟我們打招呼”。
郭海林的心跳加快了,他抓起行李箱,站起來往門口走。
高鐵停穩(wěn)的那一刻,他迫不及待地沖下了車。穿過人群,他看見奕涵,舉著牌子,眼睛亮得像星星。
奕涵看見他,放下牌子,跑過來。他張開雙臂,抱住奕涵,奕涵的頭發(fā)蹭在他的下巴上,帶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是他熟悉的味道。奕涵笑著說“海林,你終于回來了”,聲音里帶著哽咽。
他松開她,看見她臉上的淚痕,用拇指擦掉,說“我想你了”。奕涵笑著捶他的肩膀,說“就知道說這個,奶奶在家等你,熬了粥,還有你愛吃的梅干菜扣肉”。
他們一起走出車站,外面的陽光很暖,風(fēng)里帶著桂花香。遠(yuǎn)處的河面上有游船駛過,傳來悠揚的笛聲。奕涵挽著他的胳膊,沿著青石板路走。路邊有賣糖畫的攤子,師傅拿著勺子在石板上畫了一只鳳凰,糖稀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奕涵指著糖畫說“海林,你小時候最愛吃這個”,郭海林笑著說“那買一個”,師傅遞給他,糖畫的甜香裹著風(fēng),飄進他的鼻子,像奶奶的糖,小時候奶奶給買的糖葫蘆,糖稀在嘴里化開來,甜到心里。
路過一家賣茶的店鋪,飄出淡淡的茶香。奕涵說“奶奶昨天讓我買了碧螺春,說等你回來,給你泡一杯”,郭海林點頭,想起奶奶泡的茶,杯子里飄著茶葉,香味飄滿整個院子,奶奶坐在桃樹下,說“海林,喝口茶,解解乏”。
走到奶奶家的門口,門是虛掩的。里面?zhèn)鱽砟棠痰穆曇簟昂A只貋砹耍俊惫A滞崎_門,看見奶奶坐在院子里的桃樹下,手里拿著一個竹籃,里面裝著剛摘的桃子。奶奶看見他們,笑著站起來,說“海林,吃桃子,剛從樹上摘的”。郭海林走過去,抱住奶奶,奶奶的手在他背上輕輕拍著,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院子里的向日葵開了,金黃的花盤朝著太陽,像奶奶的笑容一樣溫暖。
奕涵走進廚房,拿出奶奶熬的粥,還有梅干菜扣肉。粥的香味飄滿整個院子,梅干菜扣肉的油光閃閃的,像奶奶做的那樣。郭海林坐在桃樹下的石凳上,喝著粥,吃著梅干菜扣肉,奶奶坐在旁邊,笑著看他。奕涵坐在他旁邊,剝了一個桃子,遞給他,桃子的甜汁裹著他的舌頭,像奶奶的愛,像奕涵的笑,像歸鄉(xiāng)的期待,都融在這一口里,暖到心里。
遠(yuǎn)處的河面上,游船的笛聲又傳來,悠揚而溫暖。郭海林望著院子里的向日葵,望著奶奶的笑容,望著奕涵的眼睛,忽然覺得,歸鄉(xiāng)的期待,就是這樣——有奶奶的粥,有奕涵的笑,有熟悉的味道,有溫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