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小寶一臉茫然,他轉(zhuǎn)頭看向其他人,其他人也跟他一樣的表情,大家都不知道酸辣粉是什么。
江姐姐做的就沒有不好吃的東西。
他有點躍躍欲試,扯了扯許傳花的衣裳,喊了一聲:“娘!”
許傳花不用看他,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不輕不重地說了句:“你聽聽這酸辣粉的名字,一看就不是你能吃的東西,又是酸又是辣的。好好吃你的紅薯吧。”
許小寶有點不服氣。
“我不吃,你怎么知道我不能吃啊?說不定這是甜的呢!”
許傳花驀地一笑:“這要是甜的,我把紅薯皮都吃下去。”
“所以娘,你給我買一碗,我嘗嘗。”
許傳花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孩子在套她呢!
她微微一笑:“娘就不給買。”
許小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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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杜若白第一次到江州,他要從碼頭上船去京城參加春闈。
天色臨近正午,他打算在碼頭隨便湊合一頓就走,正尋覓有什么吃食時,一個婦人拉著她家的熊孩子從他跟前路過。
許傳花拖著許小寶,不勝其煩地重復(fù)道:“說了不能吃,下次再去吃!這次咱們趕時間,要走了。”
“娘,你就讓我買一碗,咱們打包帶到船上去吃也行啊!”
“你這一趟過來,吃了三個那么大的紅薯還沒吃飽啊?糖葫蘆也買了,小酥肉也吃了,你是什么肚子?屬水牛的嗎?”
“娘,我要是水牛,那你豈不也是牛?”
杜若白:“……”
他聽見新鮮的詞,有點好奇,不禁走上去將兩人攔住:“這位夫人請留步。”
許傳花轉(zhuǎn)過頭來,見是位年輕俊秀的公子,身后還背著書箱,不由有些疑惑:“你是?”
“在下要去京城參加春闈,路過此地。方才聽二位說起紅薯,紅薯是吃食嗎?在哪邊有賣的?”
他讀過不少書,一路走來也去過不少地方,還是第一次聽說紅薯。
許傳花還沒有回答,許小寶已經(jīng)跳起來說:“紅薯是江姐姐做的,在桃源居!灑金橋上面的桃源居!”
“桃源居?”
杜若白輕聲反問,心中對這家飯館多了一絲好感。
能取出這樣雅致的飯館名字,這位老板應(yīng)當(dāng)是位讀過書的人。
他朝二人道過謝,便去尋找桃源居的影子。
一路尋過去,卻發(fā)現(xiàn)一條很長很長的隊伍,隊伍盡頭正是桃源居的招牌。
杜若白瞠目結(jié)舌。
“這也太長了吧,排隊要排到什么時候?”
他雖然有耐心,卻不愿意把時間浪費在排隊上,轉(zhuǎn)頭就要離開。
這時他聽到旁邊排隊的兩個人在說話。
“那烤紅薯真的有這么好吃嗎?”
“千真萬確!我剛打聽到的,烤紅薯真的特別好吃,還是甜的!”
眾所周知,甜食都是很貴的,像鋪子里賣的紅糖、點心鋪子的糕點,但凡跟糖有關(guān)系,都死貴死貴,普通百姓輕易吃不起。
可這紅薯竟然是甜的,還不收銀子,免費送!
雖然只有一日,也足夠大家為這個搶破腦袋了。
“不可能吧?江老板不是說不收銀子嗎?不收銀子怎么會那么好吃?”
甜食可了不得哦,窮苦人家一年到頭都吃不上幾口。
“你問題怎么這么多?等輪到你吃了,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前頭還有那么多人,什么時候排到咱啊?問一問都不行啊!”
兩人嘟囔著聊天,杜若白疑惑地轉(zhuǎn)過頭來。
他剛剛是不是聽到烤紅薯不收銀子,免費送?
還有這樣的好事?
他沒有著急走,耐著性子又聽了聽周圍人的說法,逐漸明白過來。
這位江老板過完年開門,給大家發(fā)福利,今兒是正月十六,正好讓他給趕上了。
只要去吃飯的人,都送一個烤紅薯。
但這烤紅薯,整個江州也是從沒人吃過的,不知從哪里買來的新吃食。
據(jù)說送進(jìn)江州的那一日,浩浩蕩蕩足有幾十車。
杜若白心中吃驚。
幾十車的數(shù)目可不小了!
如今可是冬日,地里的莊稼早已經(jīng)收獲,哪有什么東西能浩浩蕩蕩擺上幾十車?
他面色凝重,看了看那長得不見尾巴、歪歪扭扭的隊伍,咬牙排了上去。
來都來了,他想看看那個紅薯到底是何種東西。
這隊伍一排就是一個時辰。
杜若白兩條腿都要僵硬的時候,終于到了桃源居跟前。
“喵。”
杜若白低頭,只見一只肥嘟嘟的胖橘貓坐在飯館門口,面前還有個貓碗,貓碗中是一堆銅板,還有幾顆閃亮的小銀豆。
好家伙,這年頭貓都能賺銀子了?
前面還有一戶人家在排隊,杜若白就盯著那貓看。
胖橘仿佛感受到他的視線,抬起毛乎乎的腦袋,圓溜溜的貓瞳對上他的眼睛,忽然站起來,邁著優(yōu)雅的貓步走過來,蹭了蹭他的靴子,喵喵喵叫了幾聲。
那叫聲軟乎乎的,轉(zhuǎn)了十八個彎,叫的人心里直發(fā)顫。
杜若白:“……”
這誰能抵抗得住?
他摸了摸身上,從懷里掏出一串銅板,叮當(dāng)一聲丟進(jìn)貓碗里。
橘貓聽見聲音,整只貓都肉眼可見地步伐歡快了不少,圍著自己的貓碗轉(zhuǎn)了又轉(zhuǎn),高興得不行,看杜若白的眼神更溫柔了。
杜若白正要多看幾眼,前面身穿淺粉袖桃花衣裙的丫頭提醒他。
“這位公子,下一位就是您了,您是幾位呢?”
杜若白:“就我自己。”
鳶尾眨眨眼,欣喜道:“您只有一位,那就不用等了!剛好有個單獨的空位置,我?guī)^去。”
今日好多百姓都帶著家人過來吃飯,單獨自己來吃飯的,這還是頭一位。
杜若白輕輕頷首,跟著鳶尾進(jìn)門。
溫暖的熱氣撲過來,驅(qū)散了在外面站了許久的寒冷。
杜若白長長舒出一口氣,一抬頭,望見的便是墻上掛的詩詞大字。
工整優(yōu)雅的簪花小楷,瞬間入了眼簾。
他呆了呆。
這……
好漂亮的字啊!
自己也是讀過十幾年書的人,那一手字跟眼前這幾副簪花小楷一比,就跟狗刨一樣。
杜若白迫不及待將鳶尾喊住:“等一下,姑娘,可否告知墻上這幾副大字都是誰寫的?”
他看字上連印章和落款都沒有,未免太過疏忽了。
鳶尾頭也不抬:“那些是我們老板寫的。”
“老板?”杜若白目光猶豫,緩緩開口,“讀書人怎么會來開飯館呢?為何不去科考?”
鳶尾一聽就不樂意了。
“你這公子是什么意思?為何讀書人就不能開飯館了,一定要去科考嗎?而且我們老板是姑娘家,你見過哪個姑娘家能參加科考啊?”
自家姑娘如果真要去科考,哪還有這些讀書人什么事兒?
哼!
杜若白又是一陣震驚。
姑娘家?
這副字竟然是姑娘寫出來的嗎?
他忍不住又扭頭仔細(xì)看了看,筆鋒和字體確實沒有男子身上那股凌厲的氣勢,多了幾分溫婉。
他還在出神,鳶尾已經(jīng)把他領(lǐng)到了座位:“你就在這兒。”
說完,扭頭又去門口了。
杜若白放下背后的書箱,青柑拿著一張簡單的菜單和茶水點心過來。
杜若白掃了一眼菜單上的菜品,都是些他沒吃過的。
青柑看他遲遲沒有說話,便介紹了幾個招牌菜,然后又點了點烤紅薯和酸辣粉。
“這兩種是我們桃源居剛上的新菜式,公子喜歡可以嘗一嘗。烤紅薯今日每人送一個。”
杜若白只有自己一個人,點多了菜也吃不完,想了想說:“那就要一碗酸辣粉吧。”
雖然他不知道這個酸辣粉是什么,想來應(yīng)該和外面賣的面差不多,平時他吃面,一碗就飽。
青柑應(yīng)了聲好嘞,去后廚傳菜。
杜若白坐在靠窗的木桌前,目光不自覺飄向窗外。
排隊的人潮仍沒見短,寒風(fēng)掠過街角撲過來,半點吹不散桃源居里的暖。
不多時,一陣混著焦香的甜先飄了過來,勾得人喉頭微動。
杜若白抬眼,見青柑端著一個瓷盤,上面鋪著油紙,裹著個圓滾滾的東西,還冒著絲絲熱氣。
“公子,您的酸辣粉慢一些,烤紅薯先給您送過來了。”
青柑將盤子放在桌上,“小心燙,剝的時候慢些。”
杜若白道了謝,指尖剛碰到油紙,就被那股暖意烘得一縮。
紅薯剛從炭爐里取出來,連油紙都帶著燙意。
他試探著捏起油紙邊角,輕輕掀開一角,一股更濃郁的甜香瞬間涌了上來。
焦焦的,溫溫柔柔的甜,仿佛冬日里曬透了太陽的棉花,裹著股子煙火氣,讓人心里先軟了半截。
他用木筷小心撥開烤得發(fā)皺的紅薯皮,露出里面橙紅的果肉。
果肉烤得極透,邊緣微微發(fā)焦,卻一點不糊,反而泛著溫潤的光澤,仔細(xì)看還能瞧見里面滲出的細(xì)細(xì)糖絲。
杜若白愣了愣。
他自小讀圣賢書,走南闖北也嘗過不少吃食,卻從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外皮粗糲,內(nèi)里卻這般剔透,光看著,就叫人覺得稀罕。
他怕燙,先湊到跟前輕輕嗅了嗅。
甜香里裹著點炭烤的焦味,還有股子糧食特有的醇厚氣,不沖鼻,就是勾得人胃里的饞蟲直打轉(zhuǎn)。
杜若白咽了口唾沫,用筷子挑了一小塊果肉出來,小心翼翼送進(jìn)嘴里,還沒來得及細(xì)嚼,就被那股甜意驚得瞳孔微縮。
第一口是暖,暖得從舌尖一直滑到胃里,驅(qū)散了方才排隊時凍出來的寒氣。
緊接著甜味就漫了開來,不是一下子撲滿口腔的烈甜,是慢慢滲出來的,從舌尖到舌根,再到喉嚨里,每一處都被甜意裹得舒舒服服。
更妙的是口感,紅薯肉烤得極糯,不粘牙,輕輕一抿就化了,嘴里只留下沙沙的質(zhì)感,混著淡淡的焦香,比他去年在蘇州吃到的桂花糖糕還要細(xì)膩。
杜若白怔住了,手里的筷子還停在半空,眼睛微微睜大,呼吸都慢了半拍。
他活了二十來年,吃過最好的點心是科考時恩師送的云片糕,最甜的吃食是水鄉(xiāng)的糖粥。
可那些東西,跟嘴里的烤紅薯比起來,都少了點帶著煙火氣的驚艷。
他忍不住又挑了一大塊,這次連著一點烤得微焦的邊緣。
焦邊嚼起來帶著脆勁,甜得更濃些,一點不苦,反而把內(nèi)里的糯甜襯得更突出。
杜若白吃得極慢,每一口都細(xì)細(xì)品著,連指尖沾到的一點果肉碎屑,都忍不住舔干凈。
他這輩子都沒這樣不顧體面過,面對烤紅薯,那些平日里端著的讀書人的矜持,全沒了蹤影。
正吃得入神,忽聽得旁邊桌傳來低低的贊嘆。
“這紅薯也太甜了!還不要錢,江老板真是心善!”
另一人接話:“可不是嘛!我早上排了半個時辰,就為這一口,值了!你看這肉,多嫩,我家老婆子牙不好,吃這個都不用嚼!”
“不知往后這烤紅薯賣多少銀子,若是便宜些,我就日日來買!”
杜若白聽著,心里震撼更甚。
他出身書香世家,雖不算大富大貴,也從沒為吃食犯過愁,可他知道,尋常百姓家,一年到頭也難得吃上幾回甜食。
糖都是精貴東西,糕點鋪子的一塊糖糕,夠普通人家買半袋米。
這江老板竟能拿出這么多紅薯,送給來吃飯的人,還烤得這般好吃。
這份手筆,這份心性,實在難得。
他低頭又看了看手里的烤紅薯,橙紅的果肉在暖光下泛著光澤,甜香還在嘴里繞著。
方才排隊的那一個時辰,真的一點都不虧!
他之前還疑惑,為何讀書人要開飯館,現(xiàn)在他懂了。
科考是為了濟(jì)世安民,可開一家這樣的飯館,用一碗熱食,一塊甜薯溫暖人心,不也是另一種濟(jì)世嗎?
青柑端著酸辣粉過來了,青瓷大碗里紅油翻滾,酸香撲鼻。
杜若白三口兩口吃完剩下的紅薯,連指尖的糖絲都擦得干干凈凈,才舍得放下油紙。
“公子,這烤紅薯您吃著還合口味?”
青柑收拾油紙時,見他吃得干干凈凈,笑著問了句。
杜若白抬眼,眼里還帶著未散的驚艷,語氣里不自覺帶了點贊嘆。
“合口味?何止是合口味!這紅薯……我從未吃過這樣的吃食。甜而不齁,糯而不粘,還帶著炭烤的焦香,實在是絕了!江老板能做出這樣的東西,實在令人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