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劫十世緣 第二卷 西行記 第六章 紈绔少爺與寒酸丫鬟

云羲那毫不收斂的笑聲，引得路人好奇側目。林芊芊只覺得臉頰像是被炭火炙烤，熱浪一陣陣上涌，羞憤交加之下，恨不得立時尋來針線，將眼前這人那兩片漾著可惡笑意的薄唇給縫個嚴實！

然而，腹中那曲愈演愈烈的“空城計”，連同懷里那幾枚硌人又寒酸的銅錢，如同一座無形大山，轟然壓下，將她那點即將噴薄而出的現代獨立女性的骨氣，死死壓回了心底。

林芊芊悻悻從牙縫里擠出幾分氣力，拉扯嘴角，堆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上三分的假笑，憤憤道：“云、大、少、爺……您笑夠了沒？咱們可說好了，工錢日結，概不拖欠哦！”

云羲總算稍稍止了笑，用那折扇半掩著唇，可那雙招人的桃花眼里，漾開的笑意卻絲毫未減，反而像是發現了什么極其有趣的玩意兒，將她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了個遍。那目光如同無形的探燈，掠過她身上那件與此地繁華街市顯得格格不入的粗布舊衣，最終嫌棄地搖了搖頭。

“嘖！”他拖長了調子，扇尖輕輕點向她，語調慵懶又欠揍，“就你這灰頭土臉臟兮兮的行頭，走在街上，旁人還當小爺我如何苛待下人呢。跟在我身邊，實在是……有損本小爺的顏面。”他翩然轉身道：“走，小爺先給你置辦身順眼的行頭。”

“哎？”林芊芊一愣，下意識就想反駁，“誰要你……”可話未說完，那人已施施然轉身，墨藍色錦袍的寬大袖擺在空中劃過一道優弧，帶起細微的風聲。林芊芊憋著一口氣，狠狠瞪著他那優哉悠哉的背影，腳下卻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原地。理智與尊嚴在腦中激烈廝殺，最終，那幾枚銅錢的實在重量和空癟肚子的強烈抗議，以壓倒性優勢取得了勝利。她咬了咬牙，幾乎是同手同腳地跟了上去，心里早已將前頭那身影用她能想到的所有詞匯“問候”了千百遍。

云羲帶著她七拐八繞的，進了一家門面不大卻收拾得干凈齊整的成衣鋪子。掌柜的是個面相和善的中年人，見云羲氣度不凡，連忙笑著迎上來。

云羲目光在店內掛著的成衣上隨意掃了一圈，幾乎沒怎么猶豫，便隨指了套最是普通不過、利于行走活動的青布衣裙，丟過去幾塊碎銀子，言簡意賅道：“就它了。”繼而側過頭，對跟在身后，一臉不情不愿的林芊芊揚了揚下巴，“去，換上。既是我云羲的丫鬟，總不能太丟份兒。”

林芊芊抱著那套簇新卻質地明顯粗糙的衣裙，磨磨蹭蹭地挪進后間。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一邊唾棄這萬惡的封建社會人身依附關系，一邊又可恥地覺得……這紈绔少爺在某些方面，似乎、大概、也許……還算有那么一丁點微不足道的“雇主”的良心？

她手腳麻利地換上新衣。粗布摩擦著皮膚，觸感生澀，遠不如現代衣物柔軟親膚，但勝在干凈清爽，尺寸也大致合宜，總算徹底擺脫了先前那身風塵仆仆，引人側目的狼狽。

深吸一口氣，她撩開那道隔開內外的粗布簾子，邁步走了出去。

恰是此時，一束陽光從店鋪門口斜斜映入，正好溫柔地籠在剛剛走出的林芊芊身上。

洗去了連日的奔波塵垢，褪去了那身不合時宜的舊衣，尋常無奇的青布衣裙，反而愈發襯得她頸項纖細，膚色白皙。許是方才換衣動作急了，又或是心底那點未散盡的憋悶羞惱仍在作祟，她的臉頰上還暈著一層未及褪盡的薄紅，如同無瑕白玉染上淡淡霞光。她微微低著頭，不自在地伸手理了理略有些寬大的袖口，又下意識地扯了扯裙擺，動作間帶著幾分初換新裝的生澀笨拙，卻難掩那驟然被勾勒清晰的眉眼間的靈秀與清麗。

她站在那團光暈里，像一顆被粗略拭去表面塵灰的明珠，雖未至璀璨奪目，卻已隱隱透出內里蘊著的溫潤光華。

外間，云羲正漫不經心用扇骨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敲著自己掌心，狀似等候得有些不耐煩，聞聲抬頭。

那一剎那，他輕敲扇骨的動作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那雙總是含著三分戲謔、七分漫不經心的桃花眼里，清晰地掠過一絲極淡的怔忡。仿佛有什么預料之外的光景，猝不及防地撞入了視線，擾動了那一池看似平靜無波的春水。

在林芊芊抬起眼略帶疑惑地望過來的瞬間，云羲已迅速收斂了眸中所有情緒，慣有的那點玩世不恭的嘲弄笑意重新攀上嘴角，甚至比平時還要濃烈幾分，恰到好處地遮掩了所有可能泄露的細微波動。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目光在她身上似漫不經心的掃了一圈，做出副勉強還算滿意的姿態，點評道：“嘖，果然是人靠衣裝，馬馬虎虎，總算能見人了，不至于丟小爺的臉了。”言罷，似是懶得再多看她一眼，率先轉身，搖著折扇便朝店外走去，語氣慵懶地催促，“還不快走？磨磨蹭蹭，盡耽誤小爺我的工夫。”

林芊芊對著他那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費事的背影，悄悄撇了撇嘴，暗自腹誹了幾句，終是認命地快步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