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殍：古今常事 行遠(yuǎn)路 姑娘的繡花鞋

三人經(jīng)歷了市集上灑銀的稀奇事，各自想買的東西也買了，該看的熱鬧也看了，見那大福商會的公子進(jìn)了車廂后，便沒了繼續(xù)停留的興致，打算起身回家。

不過九里記得母親的囑托，得先去鹽店問一問鹽價，自從父親去世后，每次來鎮(zhèn)上，母親總會讓他順便留意鹽價。

付逖和足斛早就習(xí)慣了九里的這個習(xí)慣，每次一起來鎮(zhèn)上，九里總要繞去鹽店問價，兩人也不催促，只跟著他一起往鹽店的方向走。

路上，他們又碰到了之前那個搖著銅鈴的雜貨小販，九里便停下腳步，問商販：

“掌柜的，有沒有女孩子玩的小物件？”

那商販見有生意上門，趕緊放下?lián)樱瑵M臉堆笑：

“哎呦喂，客官您只管看！小物件多著呢，別說姑娘家的玩意兒，就是姑娘穿的繡花鞋我這兒也有！小姑娘喜歡的胭脂、花繩、小泥人更是齊全，保準(zhǔn)讓您挑花眼！”說著，他就把擔(dān)子兩邊的箱子打開，讓九里隨意挑選。

付逖湊過來打趣：

“姑娘的繡花鞋，當(dāng)真有？”

商販搓了搓手，賠著笑道：

“客官您要是想要，自然是有的！做生意講究誠信，我不跟您說大話，就是原先備好的一雙已經(jīng)被人買走了，您要是不著急，下次來我給您留著；要是您想要指定姑娘的繡花鞋，我也能給您弄來，就是得先付定金，而且定金不少。”

付逖連忙擺手：

“我可不要那東西，就是好奇問問，您這繡花鞋是從哪兒搞來的？該不會是您自個兒穿過的吧？”

小販嘿嘿一笑，打了個哈哈：

“鞋肯定是那些小娘子腳上踏過的！至于從哪兒弄來的，這可不能告訴您——我還靠這吃飯呢，總不能把飯碗的門道都抖摟出來不是？”

付逖只好搖搖頭，嘟囔了一句：

“掌柜的可真小氣。”

九里沒看那些零散的小物件，反而問：

“掌柜的，您這貨都是從一個地方進(jìn)的嗎？有沒有其他渠道進(jìn)來的稀罕東西？”

小販眼色一變，顯然是被九里看出了什么，他壓低聲音說：

“客官好眼力！您要的‘稀罕貨’我還真有，不過我不賣。”

說著，他從腰間掏出一個精致小巧的鐲子，遞到九里手里道：

“這玩意兒送您了！今兒個把那雙繡花鞋賣了，賺得不少，就當(dāng)給您添個彩頭。”

說完，他麻利地挑起擔(dān)子，

“我這就先‘下班’了，客官下次再見！”

話音剛落，轉(zhuǎn)身就走。

三人湊在一起，仔細(xì)端詳這個鐲子；鐲身纖細(xì)，通體翠綠，唯獨(dú)中間有一條紅線般的紋路，蜿蜒繞了鐲身一圈，沿著紅線還刻著一條小蛇，做工甚是精巧。等他們抬頭時，周圍早已沒了那個貨郎的身影。

足斛忍不住感嘆：

“這貨郎的腳力可真好，怕是比起被黃牛追著跑的付逖，都不遑多讓！”

付逖卻沒接話茬，反而賤兮兮地笑道：

“我已經(jīng)想到收拾你家黃牛的辦法了，保管它以后再也不敢追我！”

足斛只回了兩個字：

“呵呵。”

九里把鐲子小心收好，三人很快走到了鹽店門前。鹽店門口的牌匾上，只寫著“清鹽”兩個字，簡單又醒目。

店里的伙計早就認(rèn)識九里，見他進(jìn)來，直接開口道：

“一石鹽的價錢是一貫零一百八十文。”

九里道了聲謝，便帶著付逖和足斛離開了。

剛出鹽店，付逖就忍不住罵道：

“馬了個巴子的！現(xiàn)在的鹽價可真貴，比上月整整貴了一百文，再這么漲下去，都快吃不起鹽了！”足斛也在一旁點(diǎn)頭，顯然也覺得鹽價漲得離譜。

三人往城門走的路上，九里又在城門口附近的商販那兒買了兩根糖葫蘆一根給九鈴，一根給歲歲。剛要付錢，就見一輛熟悉的馬車趕了過來，正是大福商會的那輛，后面還零零散散跟著些人，一個個抻著脖子往馬車的方向瞅，腳步緊緊跟著車輪子，看樣子是盼著運(yùn)氣好些，能等到車中之人再扔出些碎銀子來。

車簾被掀開，“散財童子”從車窗處丟下幾兩銀子，聲音隔著車簾傳出來：

“你剩下的糖葫蘆，我全買了。”

賣糖葫蘆的小販趕緊撿起銀子，連連點(diǎn)頭哈腰：

“謝謝老爺光顧！謝謝老爺光顧！”說著，就趕忙把剩下的糖葫蘆連帶著插糖葫蘆的草靶子一起，遞給了車夫。

這時，“散財童子”戴著一副面具，目光落在九里身上，問道：

“你剛才在一個老頭那兒買了一本書，是吧？”雖然隔著面具，但那闊綽的手筆和白皙的手腕，還是能讓人認(rèn)出他就是之前灑銀的俊美少年。

九里點(diǎn)頭：

“對，不知公子有何指教？”

“散財童子”道：

“你多少錢買的？隨意說個價，我出雙倍，你把書賣給我。”

九里拱手推辭：

“實(shí)在對不住公子，這本書我很喜歡，不打算賣出去。”

那“散財童子”放下車簾，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點(diǎn)無趣：

“真沒意思。”

隨后踢了車夫一腳，催促道：

“把馬車趕回去。”

馬車內(nèi)，一個身段豐腴的女子柔聲問道：

“少爺，您為何非要趕來買那個泥腿子的書？”

“散財童子”躺在女子腿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沒什么特別的，就是那個賣書的老頭，之前我想買他的書，給多少錢他都不賣。我想著把書從這小子手里買下來，也好氣一氣那個老頭。我早就叫人盯著這小子了。”

女子捂著嘴嬌笑起來，那笑聲柔媚，若是有人看見她笑時的模樣，定會覺得“波濤洶涌，大浪拍岸”，只叫人覺得若是陷入這般浪濤里，怕是連喘口氣都是奢望。

她笑著說：

“少爺還是這般孩子心性。”

“散財童子”拿起一串糖葫蘆，咬了一顆，便隨手扔了出去。

看著眼前波濤洶涌的風(fēng)景，淡淡道：

“對了，回去后把這些糖葫蘆分給底下人吃吧。”

女子伸手摸著他的臉，語氣越發(fā)柔媚：

“少爺真是心善，他們跟著少爺，真是八輩子都修不來的福分。”

“散財童子”踢了一腳裝著糖葫蘆的草靶子，帶著點(diǎn)自得：

“那是自然。”

另一邊，九里三人出城門時，被伍長高軒叫住了。高軒遞過來一個包裹給足斛，囑托道：“麻煩你們幫我把這個包裹送回高家，你家離我家最近，回村后就勞煩你跑一趟了。”他說著，把包裹遞給了足斛。足斛應(yīng)了下來，三人便快步往村里趕。

到了村口，三人暫時分開，各自回家。九里快走到自家門前時，就聽見妹妹九鈴哼著歌，從另一邊蹦蹦跳跳地趕來。他靈機(jī)一動，二話沒說就躲到了墻后。只見九鈴躡手躡腳地推開院門，喊了兩聲“九里”，見沒人回應(yīng)，便悄悄進(jìn)了院子。九里也輕手輕腳地跟了進(jìn)去，這模樣要是被外人看見，怕是要把他倆當(dāng)成偷東西的小賊。

九里躲在門后，看著九鈴費(fèi)力地推開院子里的石墩，石墩下竟被挖了一個小坑，剛好能放下她手里拿著的彈弓。就在九鈴要把彈弓藏進(jìn)坑里時，九里故意在門口咳嗽了兩聲，開口道：

“鈴兒，干嘛呢？”

九鈴嚇得一激靈，趕緊轉(zhuǎn)身把彈弓藏到身后，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

“老……老哥，我、我沒干嘛呀！”

九里一臉嚴(yán)肅地伸出手：

“拿來。”

“拿、拿來啥呀？我啥都沒拿！”九鈴還想掙扎。

見九里的手一直伸著，沒有收回的意思，九鈴只好極不情愿地把彈弓狠狠拍到九里手里，接著轉(zhuǎn)過身，跑進(jìn)屋子里哭了起來。

九里走進(jìn)里屋，先跟母親道：

“媽！今兒個鹽價是一貫零一百八十文，比上月貴了不少。”

母親正在縫補(bǔ)衣服，聞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嗯——知道了。你把鈴兒的彈弓收了？等會兒去哄哄她，別讓她氣太久。我先出去一趟，找你萱姨說點(diǎn)事。”

九里放下背上的包裹，笑著說：

“嗯，好。九鈴我自然會去哄的，不然她能十天半個月不理我。”

說著，他從包裹里取出那根糖葫蘆，又拿出那個貨郎送的玉鐲，往九鈴的屋子走去。

進(jìn)屋后，九里就見九鈴趴在床上，背對著門口，不說話也不回頭。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輕聲喊：

“九鈴？”

九鈴用枕頭捂住耳朵，悶聲道：

“我生氣了，不要跟我說話！”

九里拿著糖葫蘆，故意晃了晃，說：

“九鈴，吃不吃糖葫蘆？今天這糖葫蘆可甜了，賣糖葫蘆的老板今兒個可是把糖葫蘆全賣完了，我要是去遲的話，這糖葫蘆就被人搶沒了，你不吃，我可就自己吃了。”

這話果然管用，九鈴猛地翻起身，瞪了九里一眼，一把搶過糖葫蘆，又轉(zhuǎn)過身，氣鼓鼓地吃了起來。

九里見狀，把玉鐲拿了出來，在她眼前晃了晃：

“看看這個，想不想要？”

九鈴眼睛一亮，放下糖葫蘆就伸手去搶，九里早有準(zhǔn)備，站起身把鐲子舉得高高的。九鈴夠不著，只好拽著九里的胳膊，開始撒嬌：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簡直就是全天下最好、最風(fēng)度、最有學(xué)問的哥哥了！就把鐲子給我嘛，好不好？”

九里被她逗笑了，問道：

“還生不生氣了？”

九鈴立刻裝作無辜的樣子，眨了眨眼睛：

“我生氣了嗎？我怎么會跟天底下最好的哥哥生氣呢！對這么好的哥哥生氣，那簡直就是天底下最大的罪過！”

九里無奈地?fù)u了搖頭，只好把鐲子遞給了這個活寶妹妹。九鈴拿到鐲子后，立馬把“天底下最好的哥哥”拋到了腦后，只顧著對著光左看右看欣賞鐲子。

九里出了門，又去了一趟春來巷，把另一根糖葫蘆送給了歲歲。歲歲接過糖葫蘆，笑著說要和媽媽一起吃，跟九里道了再見后，就蹦蹦跳跳地進(jìn)屋里找張萱了。

等九里的母親回到家時，九里已經(jīng)熬好了雞蛋米粥，還擺上了一碟咸菜。一家三口圍坐在桌前，就著咸菜喝米粥，雖然簡單，卻也其樂融融。

母親見九鈴一直拿著鐲子擺弄，笑得合不攏嘴，便問道：

“你哥哥給你買啥好東西了，這么高興？”

九鈴舉起鐲子，得意地說：

“是一個玉鐲子，特別好看！”

九里趕緊補(bǔ)充：

“不是買的，是一個貨郎送的，白白得來的。”

母親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說：

“那正好，就當(dāng)是九鈴以后的嫁妝，先替她收著。”

九鈴頓時紅了臉，埋怨道：

“媽！我還小呢，說這個干嘛！”

母親被她逗笑了：

“不小啦，再過幾年就該談婚論嫁了。快把飯吃完，早點(diǎn)睡覺去，我去涮鍋。”

九里看著妹妹氣鼓鼓又帶著點(diǎn)害羞的模樣，還有母親溫和的笑容，心里覺得格外踏實(sh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