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夜叉丸給風影家的三姐弟做完早飯后,很快就因為一個臨時任務被叫走。
我愛羅蜷縮在床上,聽著門外屬于哥哥姐姐的腳步聲和談話聲。
是勘九郎的抱怨和嚷嚷,以及手鞠提醒他不要大清早就吵吵鬧鬧的話。
瑣碎又親近。
是一種與他無關的溫馨。
他們路過了我愛羅的房間。勘九郎已經被桌上的美味早餐吸引住,歡快地跑向客廳開飯,還招呼姐姐過來一起吃。
手鞠則站在我愛羅房間門口,沉默而認真地觀察著,似乎是在猶豫要不要敲門叫他。
“手鞠!”客廳里的勘九郎還在叫她,好像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似的。
手鞠最終嘆口氣,獨自朝客廳走去。
好像已經很多次了。
有很多次,我愛羅都能聽到手鞠在自己房間門口停留的聲音。
但每次她又只是悄無聲息地離開,從來沒有開口像叫勘九郎那么叫過他,連最差的訓斥都沒有過。
再一次的小小期待落空后,像是有尖尖的碎沙礫掉進本就已經腐爛不堪的傷口里,被血肉慢慢磨開的難受。
這種熟悉的刺痛感是在提醒著他,心里那根名為“渴望陪伴”的神經還沒有徹底壞死。
甚至,這種渴望感還在慢慢分裂得越來越多,逐漸包裹成一張蜘蛛網,一層無法穿透的繭。
因為出生就被迫成為一尾人柱力的命運,注定他永遠只能被隔離在這層繭后面。
而生來便過于敏感細膩的性格,更是一種災難。
他越是長大,就越是難以忍受這種望不到盡頭的孤獨,與來自所有人的極端惡意。
——怪物怪物怪物。
——好惡心好惡心好惡心。
——你好可怕,不要這么看著我,眼睛太恐怖了。
——怪物!走開!走開走開走開!
——長得跟個女孩子似的……不對,更像鬼多一點吧,白得嚇死人了。
——我不要跟你說話,你好嚇人,被怪物詛咒的小怪物。
——快走開啊,我要拿石頭扔你了!
是砸向他的石頭,被砂子的絕對防御擋下來的聲音。
是攻擊他的苦無,被砂子包裹成的屏障彈開的聲音。
無數個聲音嘶嘶的,像沙漠里的響尾蛇,帶著令人戰栗的陰冷與尖銳,纏上他的喉嚨。
明明沒有受傷,為什么會這么難受。
明明沒有受傷,為什么會這么痛苦。
堆了滿床的毛絨玩具,都是舅舅夜叉丸送他的禮物,用來代替他和作為父親的四代風影羅砂,總是不在我愛羅身邊的補償。
那些精美可愛的娃娃堆疊散亂著,朝我愛羅露出機械的微笑。
不管他抱著它們,充滿期待地說上多少次“你好,能不能和你一起玩”,它們都不會回應。
就像父親羅砂一樣。
就像砂隱村的所有其他人一樣。
每當想到這里,我愛羅心里的情緒就會開始有些不受控制。
疾風夾雜著黃沙開始焦躁地拍打窗戶,就像那只被束縛在他身體里的尾獸,總是在陰森不甘地咆哮,或者是那些終日嘶鳴在他血液里的孤苦與寂寞。
事到如今,我愛羅早就分不清這兩者的區別。
他挪動著瘦小的身體,將自己埋進那堆殘留著自己體溫的玩偶娃娃里,假裝那是一點來自親人的擁抱。
好難受啊……他在想。
為什么隔著外面的風沙,還是能聽到門外哥哥姐姐的笑鬧聲。
好難受啊……
那些委屈的,迷茫的,無法得到回應,甚至想要表達都沒有途徑的感情與渴望,被一次次擠壓內化,最終化作密密麻麻的沙蟲在一點點啃著他的肉。
長時間埋在小熊肚子里的缺氧感,讓我愛羅不得不抬起頭,原來蒼白的臉色被悶出一層不正常的紅。
爬起來的時候,他摸到了枕頭邊的一個小小布包。手掌按上去的觸感很奇特,似乎里面有什么脆脆的東西。
那個是……
我愛羅連忙將它小心翼翼拿在手里,檢查有沒有弄壞。
小小的布包做工很好,但使用的材質非常粗糙,湊近了聞能聞到很淡很淡的香味。
像花。但我愛羅分不出到底是什么花。
砂隱村所在的這片綠洲里,花的種類總是很單調。
他看著這個小布袋,想起將它送給自己的那個人。
一個女孩。
看著比他年齡大一些,也高不少。頭發用紗巾遮掩著,露出的臉孔明艷又漂亮。
眼睛很大,形狀和貓很類似,碎金色的虹膜像是太陽散落的余暉,燦爛到只是對視都會有種眼瞳被灼燒到的錯覺。
兩天前,她在沙場邊叫了我愛羅的名字,似乎是來找他的。可我愛羅并不認識對方,更驚訝居然有人愿意主動和他說話。
可是還沒等她多說幾句,她的姨媽來找到了她,很焦急地樣子,看著我愛羅的眼神充滿警惕。
就像每一個看到自己的孩子和我愛羅走近的家長一樣。
他的臉色更白了。
猛然揪起來的心臟迸開一陣陣鈍痛,不受控制的查克拉開始亂竄,將周圍的砂子攪動得一團糟。
可那個女孩只是這么看著。
她只是這么看著。
沒有開口罵他,或者動手用東西砸他。
那雙碎金色的眼睛里映出風沙,還有我愛羅的臉,以及他無法讀懂的神情。
像是在欣喜,似乎看到了什么著急找到的重要存在。
一種從來都應該與他無關的寶貴情緒。
分別前,她主動送了我愛羅一個小布袋,還揮揮手說:“下次見哦。”
下次見。
夜叉丸也經常和他說這句話,也只有他會對我愛羅這么說。他還說,這是一種約定,會讓人有期待感和幸福感。
并且后者往往需要在約定實現的那一刻,才會最大化。
他不懂什么叫幸福,但記得夜叉丸說過,那是特別珍貴特別美好的東西,是極少數能夠治愈“痛苦”的東西之一。
于是他迫切地想要得到。
然而第二天,我愛羅沒能在沙場見到那個女孩。
周圍的人還是對他那么避之不及,充滿憎惡與恐懼。還有許多人在暗中潛伏著,隨時準備動手殺死他。
哥哥姐姐依舊和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算是難得會和他交流的人。
可也總是沒說上幾句話,就會被父親態度強硬地帶走,不讓他們繼續和我愛羅接觸。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我愛羅看著哥哥勘九郎頭也不回地跑開,看著姐姐手鞠雖然面露猶豫,卻也無法違抗父親的命令,只能沉默遠離的模樣。
羅砂看他的眼神,就像在審視著一把待檢驗的危險武器。他在看著這個年幼的一尾守鶴人柱力,絕非自己的孩子。
這種目光代表的意義實在太過冰冷,殘忍,也復雜得超過我愛羅現在能理解的極限。
但他能體會到那種“戒備”的,“毫無溫情”的感受。
于是那種痛苦又來了。
無法緩解的,尖銳持久的痛苦。
有風從側面的街道吹來,裹挾著躁動不安的沙礫到處翻滾,漫開層層煙塵圍繞著我愛羅。
他站在風沙里,孤獨瘦弱的身形像是一顆即將壞掉的果核,正在緩慢坍縮成黑洞中心。翻滾的流砂是具象化的痛苦情緒,想要不分對象地抓住所有身邊的人和事。
見狀,原本藏匿在黑暗里的忍者——畑元,終于現身,準備執行自己的刺殺任務。
那是風影羅砂親自下達的命令。
他從屋頂一閃而過,靈巧得悄無聲息,手里的苦無閃著冷冽光芒,尖端對準著不遠處的我愛羅。
“不要……”我愛羅聽到自己的聲音。
仿佛溺水之人從肺部深處擠出的哀鳴,沙啞而扭曲:“不要留我一個人…… 不要……讓我一個人……我不想一個人……”
不要再扔他,砸他,罵他,把他逼到絕境里還憎恨他,恐懼他,總是想要殺了他。
不要丟他一個人,不要……
“喂——!你!紅頭發的……我愛羅!快跑啊!”一個陌生的女孩聲音從風沙外傳來,居然是在叫他。
我愛羅愣愣抬起頭。
一塊石頭朝他砸過來。
多么熟悉的場景。
他沒有動,因為砂子總會自動保護他的。
這種全方位防御一切攻擊的完美能力,是與他伴生而來的東西,不由我愛羅自己的意識控制。
可這一次,砂子沒有啟動。
因為那塊石頭以一種非常刁鉆的角度,巧妙繞過了他,直奔那支朝他背后刺來苦無。
石頭被金屬擊穿成粉碎。苦無也掉進地里。
我愛羅茫然地轉向石頭飛來的方向,看到了那個送他香包的小女孩。
她依舊用紗巾裹著頭發。
她的眼睛是黃沙煙塵也磨滅不了的太陽。
“快跑!”她在喊,“他想殺你啊!你快跑!”
說完,她從臺階上跳下來,衣擺翻飛像只潔白無瑕的蝴蝶,幾步穿過已經散掉的風沙,一把揪住我愛羅就朝街上逃竄出去。
畑元落地,撿回自己的苦無,看到刀刃上的一線白色刮擦痕跡,不由得皺起眉頭。
這個女孩居然能用一塊石頭,這么輕易就打歪他的攻擊。
到底是哪里來的?
他動身追上去。
此時的太陽奈正拉著我愛羅在街上到處跑。
因為年齡和身高的差距,我愛羅想要完全跟上太陽奈的速度還有點困難。
再加上他還沒從對方突然沖過來,一把抓住他手就跑的震驚里回過神,幾次張嘴想要說話都想不起該說什么,只是下意識緊緊反握住女孩的手。
鬧市街區里人來人往,兩個小孩子融入進去后極易躲藏。
畑元則奔躍在不遠處的屋脊上,緊隨其側,居高臨下地監視著這兩個孩子。
工藝店門口擺著一米多高的展覽攤,太陽奈目測自己跳過去沒問題,但是帶著的這個小豆丁就很難了。
年紀好小,腿短短。
想到這里,她幾乎是立刻做出一個決定。
“松手。”她說。
我愛羅怔一下,剛松開就被對方拎著領子,把他從攤子上直接扔了過去。
女孩看著有些瘦,力氣卻很大,扔他就像扔只小花貓一樣輕松。
即將落地的瞬間,砂子自動形成柔軟的保護,無比珍惜地接住我愛羅。
他啊一聲,淡玉色的眼睛睜大,看著太陽奈抬腳一踩,輕而易舉越過那片攔在路上的攤子。
飄散的衣角擦過那些掛著的玻璃風鈴,絹絲扇子,各類裝飾品,晃出一陣奇異又空靈的丁零當啷響。
陽光透過那些斑斕又晶瑩的小玩意兒,被折出色彩鮮艷的影子,倒映在我愛羅臉上。
還有女孩朝他跳下來的剪影。
砂隱村的風,厚重巖黃的石泥墻,流動的沙礫,一切都在遠去,只剩眼前這一幕在陽光中閃閃發亮。
有苦無穿風而來,割破太陽奈頭上的紗巾結,打亂了她的動作。
她不得不伸手按住紗巾,掉在我愛羅面前,極近的距離。
火楓紅的發絲從紗巾下溢出來,撲了他滿臉,鼻尖幾乎都碰到一起。他別無選擇地對上那雙金色的眼睛。
明亮到讓心臟都在發痛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間,我愛羅甚至覺得,眼前這個人就像是從萬花筒中飛出來的一個夢,一團流動的火焰,無可阻擋地逼近到他面前,勢必要在他胸口里燒出一個洞才好。
而她下一秒就重新綁好頭發,站起來,伸手拎著他:“跟我過來!”
他狼狽地順著對方的力道站起身,跌跌撞撞地跟上去。
夜叉丸的話忽然浮現在耳邊。
“這是一種約定哦,我愛羅大人。約定會讓人有期待感和幸福感。并且后者往往需要在約定實現的那一刻,才會最大化。”
下次見。
下次見。
他回憶著兩天前太陽奈對他說的話。
原來這就是實現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