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點心她就去了三省堂,虞老爺子退仕后每日待在家中,倒不太忙,一去就能碰個正著,虞瓔就問為何不讓她出去。
虞老爺子也是先問宮中境況,問完了,才和她道:“讓你不出去就不出去,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怎么就沒有為什么,你憑什么給我禁足,沒官做了卻來了官癮,便要懲罰自家孫女是吧?”虞瓔惡聲惡氣道。
虞老爺子要被她氣著,吹著胡子道:“說的什么話,你當我愿意管你!”
“那你倒是別管??!”
虞老爺子看向她:“怎么,不讓你去你卻非要去,之前對這婚事不滿意,現在又滿意了?”
虞瓔立刻道:“沒這回事,這不關婚事的事,就是你為什么不讓我看雜戲!”
“你要看,讓你娘過幾日請人來家中演給你看,或是自己出去看……”說了一半,他又改口道:“罷了,老大不小了,別總往外跑,好好待在家里就是。”
虞老爺子說完去端茶,虞瓔卻沖過來搖起他胳膊,害他差點將茶灑在身上,只好又將茶盞放下。
虞瓔拉著他道:“怎么就不讓我出門了?你以前是禮部的官,也不是大理寺的官,怎么和大理寺一樣不講理!”
虞老爺子頭疼,這孩子怎么就這么愛亂說話呢,大理寺乃是三法司之一,以公正嚴明為綱要,怎能口不擇言!她能從大理寺平安出來還真是祖宗保佑。
他嚴肅道:“說不出門就不出門,至少這幾天不出門,過幾天視情況再說?!?/p>
“什么情況?為什么呢?你總得告訴我個理由!”虞瓔說著,將他衣服拽得更重,晃得他頭疼。
虞老爺子被逼煩了,只好說道:“這兩日有事,你且守在家中,過兩日待事情定下就行了。”
“什么事呢?”
“過兩日你就知道了。”
虞瓔還要問,虞老爺子已揮手讓她走,她不愿意,虞老爺子便躲去了臥房,不理她了。
虞瓔既生氣又納悶,不知道祖父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心里又不安,總覺得是對自己不利的,可實在想不出他想做什么。
這疑惑到下午也沒琢磨出來,她只好放下,然后一覺睡去,便忘了。
直到第二日上午,她還在睡,云錦到床邊來喊她。
丫鬟知道她早上起不來,一般也不會叫她,除非是有事,所以她在睡眼惺忪間應了一聲,問什么事。
云錦道:“家里來了個媒人,正在承春園和夫人說話呢?!?/p>
虞瓔又睡了,覺得什么媒不媒人的,和她沒關系。
但轉念一想,家里沒人要議婚啊,除了他們那幾個老的總想把她嫁出去,難不成這媒人是沖著她來的?
虞瓔一下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等她梳洗完已是半個時辰后,趕去承春園,正好見到馮媽媽送一個媒人出去,那媒人見了她,還道:“三娘子,好久不見呢,這模樣還是沒變,天仙似的。”
虞瓔覺得她有些眼熟,卻一時半會兒沒想起來,此時又猜測她是沖著自己來的,便沒什么好臉色,只淡淡看她一眼就進屋去了,徑直朝虞夫人而去。
“娘,那媒人來咱們家做什么?”
虞夫人微皺著眉,似乎也有心事,聽她如此問,心不在焉回道:“說親?!?/p>
“給誰說親?”廢話,她都猜出來是說親了。
虞夫人看她一眼,簡短而直接:“你。”
虞瓔愣了,心里第一下想起的就是鄭泊如。
她都沒說愿意呢,他就來提親了?這不是自找沒趣嗎?
她問:“誰呀?誰托她來的?”
虞夫人看向她,靜靜道:“程子均?!?/p>
其實她自己此時也是許多疑問,一頭霧水,又著急又迷惑,當說出這個答案時,她覺得女兒應該也是和自己一樣,甚至會更震驚,所以她倒很期待地等著女兒的反應。
果然,虞瓔瞪大眼睛好久沒說話,最后問她:“我聽錯了,還是你搞錯了?”
虞夫人回答:“你沒聽錯,我也沒搞錯,就是程子均讓她來說親的,你沒看出她還是以前給你們做媒的趙娘子嗎?”
“哈?”虞瓔呆了,是她反應太慢,還是程憲章突然瘋了?他為什么要來她家說親?
腦子轉了幾圈她才轉過來,想到一絲可能性:程憲章被蘇家退婚了,他們又接著找,但沒找到合適的,想到這一切都怪她,于是他惱羞成怒,決定來她家說親,以此為報復,如果這親事竟然成了,那更大的報復還在后面。
她馬上問:“你沒同意吧?”
虞夫人頓了頓才道:“我本不想同意,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但你祖父提前打過招呼,我就讓人去通稟了,你祖父下令即刻同意,所以……約好了兩日后程家上門提親換庚帖。”
已被驚過一次的虞瓔再一次被驚呆了。
原以為這只是一場鬧劇,結果現在竟告訴她,要換庚帖了?
這不是來真的嗎?
“所以……你為什么要聽祖父的,祖父為什么要讓你同意?”
虞夫人白她一眼,恨恨道:“那是你祖父!”
她以為都和她一樣敢在婆家和婆婆對嗆嗎?虞老爺子是當之無愧的虞家一家之主,自己進門這么多年,可不敢對公公說聲“不”字。
虞瓔靜靜看了母親好久,意識到母親作不了主,她得找能作主的人。
所以她二話不說,轉身去往三省堂。
虞老爺子竟在廊下逗鳥,一副怡然自得、還挺高興的模樣!
虞瓔不樂意了,他自己弄出這么大事,竟然還像沒事人一樣!
她上前都沒請安,徑直朝虞老爺子道:“祖父,這到底怎么回事,為什么程憲章會來說親,為什么你要答應!”
虞老爺子早知她會找過來,卻還是因她這沒大沒小的態度微皺眉道:“都要嫁人了,以后去了婆家和氣點,這是和長輩說話的語氣嗎?”
虞瓔上前拉他胳膊:“你先和我說清楚程憲章的事再來教訓我,你早知道今天會有媒人來是不是?你們打的什么主意?憑什么一聲不吭的就說什么給我議親?”
虞老爺子轉身往屋內走,虞瓔馬上跟上去。
他也沒想再隱瞞,進了屋便回道:“是約好了的,如今事情都已了,我料這兩日程家大約會派媒人過來,就讓你留在家中。現在你也知道了,要看雜戲可以出去看,但鄭家就不必去了,鄭棲舟也不可再見面了,將和程子均訂親,便要避嫌,不可徒生議論?!?/p>
就算已在母親那里了解了一些事,虞瓔也依然被虞老爺子理所當然的態度震驚,她不解道:“怎么就約好了?什么時候約好的?你和誰約了?程憲章?你們約了什么呀!”
虞老爺子淡定回道:“婚事,若虞家安然無恙,你們便成婚?!?/p>
虞瓔納悶:“虞家安然無恙,和成婚有什么關系?”
虞老爺子微壓低了聲音道:“他承諾會幫虞家,條件是將你嫁給他,我同意了,就是如此?!闭f完又告誡道:“此事為機密,誰也不可說,你當知道?!?/p>
“他承諾會幫虞家?”虞瓔問了一句,隨即道:“先不說他為什么這樣,有什么陰謀,再說他也沒幫虞家呀,那你憑什么要答應這婚事?”
虞老爺子鎮定回道:“第一,人家幫了;第二,事先的約定,只要虞家安然無恙,婚事便成?!?/p>
虞瓔不知詳情,但他卻是知道一些的,清寧宮失火,皇上著刑部與御史臺出人詳查,鄭棲舟認定為意外失火,程子均卻是別的看法。
當日對話詳情虞老爺子并不知道,但根據一些蛛絲馬跡和他心中推測,他覺得清寧宮大概不是意外失火,而是長孫女在危亡之下的棄車保帥,她自己就是被棄的那顆車。
大理寺揣摩圣意,決定用小公主之案拉皇后下水,給皇上一把刀來拉下虞家。
虞家是百年望族,又與京中其他大族牽連甚廣,正逢青黃不接,不再把持要位,所以十分適合動刀。
但皇后確實與小公主之死無關,又確實被嚴查,這時候她竟因蒙受冤屈又無人照料而葬身火海,皇上怎能不痛惜?
扶持十多年的結發夫妻,也許歡愛不再,但恩情卻在,皇后已死,皇上必然心生悔恨,便不會再動虞家,如此虞家也就不會再受此事牽連。
只是宮殿只燒了一半,皇后沒死,刑部與御史臺聯合詳查,他不覺得這兩個衙門查不出真相。
但皇后縱火焚燒宮室,意圖輕生,此事過于驚駭,誰也無法判斷皇上會怎么做。
是怒火中燒而嚴懲皇后,還是幡然醒悟,重拾夫妻恩情,也許連局中人的皇上與皇后都不知道。
所以鄭棲舟選擇了將此事上報為意外;而程憲章也許選擇了揭露真相。
不管怎樣,最后的結果是好的,履行那個雨夜的承諾虞老爺子做得心甘情愿,更何況程子均本就是他一開始就看中的孫女婿。
虞瓔可不接受,馬上道:“可我不愿意,您都沒問過我!”說著都紅了眼睛。
虞老爺子嘆聲道:“你不是不知道,那時的情形我們別無選擇,真正比起來,程子均不見得比鄭棲舟差,當初你也是愿意的?!?/p>
“那是當初我傻,現在我不愿意,您去和他說這事作廢,我不愿意!”虞瓔反抗道。
虞老爺子神色嚴肅:“此事已定,作不了改。”
虞瓔并不服氣,可她太熟悉祖父,知道他什么時候是可以撒嬌撒潑的,什么時候是板上釘釘的,若是那種時候,再鬧下去只會得來懲罰。
她一轉身,扭頭出去了,再不作糾纏,反倒去往自己院中,叫來嬤嬤,讓她們備車馬自己出去。
她倒要去找程憲章問個究竟。
最初程憲章在京城是住客棧的通鋪,后來在京城等候授官、又議親,租了個小院子,再后來與虞瓔成親,他沒有宅子,住的是虞家置的宅子,算作虞瓔的嫁妝。
虞家也沒有做得太財大氣粗,他們成婚那院子并不大,就是個二進小院,前面一進房子她與程憲章住,后面一進是程憲章母親周氏在住,不算闊氣,但對于一個剛在京城做官的寒門學子來說,已經比別人早了半輩子得到這些。
后來兩人和離,她是帶走了房契的,因為她那時氣瘋了,想的就是你們房都住的是我的,憑什么!
在洛陽時聽說和離不久他們就搬離了那小院,暫居別處,再過幾年就聽聞置了新宅院,如今是她第一次過來。
好在程憲章的官不小,稍一打聽就能知道在哪里,她站在寫有“程宅”的院落門前,看著面前的紅漆大門,頗有種恍惚感,但人已經到這兒了,氣勢不能輸,她馬上讓嬤嬤去敲門。
嬤嬤上前扣響門環。
此時正是午后,天熱,街上沒什么行人,連樹都懶洋洋耷拉著葉子,萬籟俱寂,因此這扣門聲顯得十分響亮。
門房打著哈欠,出來開門,嬤嬤道:“你們家大人在家嗎?”
那門房將嬤嬤看一眼,又看一眼她身后,便見到虞瓔,那可真真是個大美人,這下倒是客氣,問:“娘子可有拜帖?”
沒等嬤嬤回話,虞瓔就道:“沒有拜帖,你去和他說我姓虞他便知道了?!?/p>
門房很為難,看這娘子架勢不小,聽語氣看穿著不是普通人家,可偏偏他也不認識她,便回道:“只是大人方才剛出去……”
虞瓔覺得自己怎能運氣這么差,每次找人都不在,怕這門房故意騙自己,上前道:“你開門,讓我進去等他,今日不見到他我不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