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夫人是見過程憲章的,但蘇家別的女眷沒見過,如今見了,看著這樣一個風采不凡的人,哪有不喜歡的道理,馬上就跑回后院告訴蘇如黛,程憲章是個非常俊朗的人。
周氏與程憲章一起,和蘇夫人說了會兒話。
其實只是寒暄,并沒有太多的話,周氏在小鎮活了一輩子,六年前才搬來京城,來京城后因語言不通,習性不同,也很少和京城貴婦人交游,直到現在程憲章的官大了,她不去找人,也有人找她,這才因為別人的奉承而開始有些來往。
但就算如此,也不會讓她一下子變得如魚得水。
所以說了一會兒話,蘇夫人便說程憲章在這邊坐著大概無趣,叫家中兒子過來帶程憲章去院子里逛逛。
一切都是心照不暄安排好的,十八歲的蘇如黛就在院子里。
程憲章被蘇四郎帶到錦鯉池旁的涼亭內,正好就和蘇如黛見到,幾人一同在涼亭坐下。
蘇如黛悄悄看程憲章一眼便紅了臉,好半天才細聲問:“程大人要喝茶還是喝荔枝水?或是綠豆湯?”
程憲章回道:“多謝,喝茶就好。”
蘇如黛便將干凈的茶杯拿過來,一手執起茶壺給他倒茶,正好七分滿,然后送到他面前。
姿態柔美,動作有條理,看著就是教養極好的女子。
程憲章溫聲道:“多謝蘇姑娘。”
蘇四郎在一旁看著,覺得這兩人一個柔美羞澀,一個沉穩內斂,倒很有舉案齊眉的意思。
他找話題道:“聽說程家后花園修得尤其好看,一年四季百花爭妍,里面單是牡丹就有幾十種顏色,還有許多珍品?”
程憲章回道:“只是隨意種的花木,比不過蘇家這樣巧奪天工又詩意盎然的園景。”
蘇如黛笑道:“程大人是看出了這池中的詩?”
程憲章久未出聲,她一看,卻見他望著池中錦鯉出神。
蘇四郎在一旁喊他:“子均?”
程憲章回神,倒很快道:“池中的詩?我猜測當是‘楊柳回塘,鴛鴦別浦。綠萍漲斷蓮舟路。’”
這池子周圍種了綠柳,池中是蓮花,還有一對鴛鴦,正是應了詩景。
蘇如黛輕笑:“正是。父親好詩,園景處處都是詩。”
程憲章道:“蘇大人乃文壇泰斗,滿腹經綸。”
幾人在涼亭中聊了好一陣,程憲章母子沒用飯就離開。
到程憲章走,蘇四郎問妹妹:“怎么樣,這回放心了吧?”
蘇如黛確實滿意,芳心暗許,卻又道:“可是他都沒提外面那些傳言,都沒主動澄清。”
蘇四郎確實記掛著這茬,猜測道:“會不會是忘了,或是不好意思提?”
畢竟那些傳言可難聽呢!
“這都能忘?”蘇如黛不太相信,難道他們今日過來不就是為澄清的嗎,怎么可能忘?
蘇四郎也不知道,只好說道:“興許是覺得來了就是澄清了,至少證明人家是在意這親事的,你放心,那些話肯定是虞家瞎編的。”
蘇如黛還是覺得有疑慮,程家和虞家早就沒關系了,和離了五年都平安無事,怎么就突然說虞家詆毀他們,傳他們壞話呢?這本就很奇怪,這次他過來,就該先澄清外面傳言是假的,然后告知他們為什么突然和虞家交惡,以及當初兩人和離是怎么鬧出來的,結果竟什么都沒說。
“不要那么快訂下,我要再看看。”蘇如黛說。
“行行行,你放心,他是二婚,你是小姑娘,他們不拿出誠意,娘不會答應的。”蘇四郎寵溺地說。
……
因為相看,虞瓔總算被解除了禁足,又說是人家沒看上她,她娘親便有些憤憤不平,又有些心疼,所以這兩日沒限制她。
這可就好了,她連續兩天都在外面溜達,買了許多長安新出的面料,洛陽沒有的脂粉,還嘗了另兩家酒樓的雪酥山。
這一來就累了,第三日太陽太大,不想出去了,就比平時多睡了一會兒。
平時是太陽曬屁股起床,今日是太陽上三竿還在睡。
然后云錦就來喊她,在她睡夢中告訴她,老爺子請她過去。
一聽是祖父要喊她她就驚醒了,哭喪著臉道:“一大早的,祖父又叫我做什么嘛,洛陽那事不已經了結了嗎?”
云錦看看外頭的大太陽:“我的小姐,這不叫一大早,叫大中午,我都怕你餓壞了,趕緊起來吧,要梳洗,還要吃點東西。”
虞瓔深吸一口氣,不情不愿從床上爬起來。
對她來說梳洗打扮是極其重要的,吃東西都只用了兩刻,梳洗打扮卻用了半個時辰。
一人專門給她挑衣服,兩人梳頭,還有一人就是雪羅,最擅長妝容。
今日大概是不會出去了,但就算不出去,也要好好打扮,如她這樣的容貌不打扮,那就是暴殄天物。
一切準備好,她才去往祖父院中。
到那邊和里面管家打聽了一下,原來一早二姐家的伯公裴老先生來過了,與祖父談了很久,待裴老先生走后祖父就讓人去叫了她。
她實在不能想到,自己和裴老先生能有什么關聯,為什么祖父在見過裴老先生后就會想到見她。
她進三省堂,祖父正用完午膳,看著她道:“你再晚來一會兒,我午睡都醒了。”
虞瓔回道:“祖父一說我就從床上起來了,一刻也沒耽誤就趕過來,這還不行呢?”
虞老爺子被氣得吹胡子,合著她大中午才起床,還有理了!
雖說吧,當初孫女在程家確實受了些委屈,但再一想,人家也不是一點道理沒有。
虞老爺子不想為這種小事和她辯,便直接指指旁邊椅子,讓她坐,他自己才用了午膳,年紀大了腸胃弱,就站著消消食。
虞瓔也就去坐下了,她早上……不,中午沒吃太多,就拿了旁邊的綠豆糕吃。
虞老爺子見她這樣,嘆聲道:“你與那鄭二郎究竟是怎么回事,他為何拒絕,你心里有底嗎?”
虞瓔假裝吃綠豆糕,不與祖父對視。
她是感謝鄭泊如的,說讓他保密,他還真保密了,也沒和別人說。
祖父呢,他得到的是二手消息,只能由兒媳告訴他人家拒絕了,他不知詳情,所以猜不到里面的彎彎繞繞;至于她娘呢,雖然從馮媽媽那里知道她和鄭泊如單獨待了一會兒,覺得有蹊蹺,但鄭泊如又確實是拒絕了,她就不高興,也就沒多問。
此時祖父問,虞瓔就答道:“大概是覺得我長得這么好看,不是勤儉持家的料吧,妖艷又膚淺。”
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
虞老爺子看著她,又覺得這鄭泊如莫名其妙,以虞家與鄭家的家底,需要兒媳勤儉持家嗎?他家孫女確實過于好看了,但誰還嫌妻子好看呢?他也不覺得孫女膚淺,又不是去考狀元,要多有才學?
孫女在京城,如以前的太后,如燕王妃,如李夫人,可都是喜歡她的,她在哪里光芒就在哪里,這不比勤儉持家強?
“他這樣說的?”虞老爺子問。
“他倒沒說,但還能是什么原因呢?”虞瓔抬起頭來:“祖父你問這個做什么?他沒看上就沒看上唄,就說讓我在家多待幾天嘛,老趕我出去做什么,對你又沒什么好處。”
虞老爺子實話說道:“我是想,是不是還有些轉圜的余地。”
虞瓔驚了:“祖父你瘋了,你想求他娶我啊?你只是不做官了,沒必要就自甘下賤到這地步吧?”
虞老爺子氣道:“什么自甘下賤,你……唉!”
他長嘆一口氣,“人家是刑部的!”
“刑部的怎么了?”她前夫還是御史臺的呢!
所以她為什么老在這種衙門里打轉啊,虞瓔想。
虞老爺子也坐下來,語重心長道:“去年的晉王謀反案,你當知道。”
虞瓔點頭,她那時還在洛陽,那事鬧得太大,想不知道都難。
晉王在朔州,謀反并沒有實踐,只是因一樁侵田案查到晉王府,最后牽出謀反案,這案子就交給了大理寺,查著查著,查了一堆牽連者出來,譬如與晉王交好的朔州方氏,就被判了個滿門抄斬。
虞老爺子繼續道:“大理寺那位,既非名門出身,又非科舉出身,為人狠厲,這幾年是殺瘋了,偏生皇上又對其寵幸,他也能揣摩圣意,誰落到他手里,便討不到好。工部的李宣從沒過去朔州,卻因得罪了大理寺,也被牽扯進了謀反案,判了個革職流放。”
虞老爺子很少和她講朝廷上的事,畢竟她又不做官,沒必要,所以此時講起,她就覺得一定是重要的事,卻想不明白,問:“那如果是冤枉的,皇上為什么同意呢?”
“因為李宣出自趙郡李氏,也一直反對科舉下寒門。”虞老爺子回。
所以這意思是,雖然他沒參與謀反,但皇上是想辦他的,而大理寺因為善揣摩圣意,了解了皇上這想法,所以順其自然將李宣網進了謀反案里,公報私仇。
虞瓔明白了,但還是不明白這和自己有什么關系。
“你裴爺爺的意思,是我們這些人都要當心,不能高枕無憂,更不能四處樹敵,他聽聞我們家與程家鬧了不和,就來過問,我說只是小孩子亂說話,他就說如我們這些大族,正是圣上眼中釘,與刑部,御史臺,大理寺這些衙門,還是不要鬧矛盾的好。”
原來事情是這樣彎過來的!
所以就是她不該說程憲章壞話,不該得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