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歡不能退,一退,就等于心虛。
裴渡在她面前兩步遠的地方站定,高大的身影幾乎將她完全籠罩。
他俯視著她,仿佛要穿透她臉上的口罩,看清她所有的秘密。
“是嗎?”他低聲反問,尾音帶著些許審視,“那為什么,我總感覺……你在刻意躲著我?”
池歡片刻沉默。
隨即,她緩緩抬起眼,清冷的眸子里多了被誤解的愕然。
“裴先生,我想你誤會了。如果我真的在刻意躲著你,就不會在手術室里花了三天三夜把你救回來。”
“是嗎?”裴渡尾音上揚,不緊不慢地走回病床邊坐下。
他單手撐在潔白的床單上,身體微微后仰,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膝蓋上,姿勢閑適卻又充滿掌控力。
“池醫生,你最好再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
強勢的慢條斯理,又一次讓池歡眼前的畫面重疊。
那時,他也會發現她的不坦誠后這樣逼問。
她聽不見,只能口型辨認出他的怒氣。
繼而不自覺地繃緊全身的皮膚,像一只即將受審的羔羊,無處可逃。
池歡握著病歷本的手指收緊,冰涼的硬殼硌著掌心,讓她找回一絲現實感。
她鎮定自若地朝他走過去,順著他剛才的問題,給出了準備好的答案。
“裴先生,你不用太在意我的行為舉止。”
“我已經結婚了。跟我先生的感情很好。”
“所以,作為對他感情的負責,我在工作之余,會自覺地和所有異性,尤其是像裴先生這樣優秀的異性,保持適當的距離。”
裴渡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沉了下去。
他想起了幾天前看見過她跟另一個男人擁抱。
當時那畫面就扎得他莫名煩躁。
裴渡知道自己現在的想法很奇怪。
他對這個叫池歡的女人,產生了超乎尋常的好奇心,想要探究她的一切。
可當他問到答案,又開始不開心。
病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最終,還是裴渡先一步結束了這場無聲的對峙。
他收回具有侵略性的目光,似乎是終于放棄了在這個問題上繼續糾結。
“開始吧。”他淡淡地開口,示意她可以進行例行檢查了。
池歡心頭微松,隨即為他檢查傷口恢復情況,測量各項生命體征。
她盡量避免任何不必要的肢體接觸,而裴渡也全程配合。
好似兩人瞬間變回了普通的醫生病患關系。
而另一頭,被裴渡數次拒絕甚至連病房都進不去溫妍開始感覺到了不安。
她索性給裴渡的父親裴建業打電話,將他受傷的消息告知。
溫妍巧妙地避重就輕,將裴渡的傷情說得十分嚴重,又狀似無意地抱怨道:“這邊的醫療條件畢竟比不上京城,我總覺得心里不踏實。”
裴建業雖然人還在在國外洽談一筆重要的生意,無法立刻抽身回來。
但在聽到兒子頭部受傷差點出事的消息后立馬通知助理安排專機去接裴渡回軍區醫院治療。
裴建業的助理老張就帶著一行人出現在了裴渡的病房。
老張叫來池歡,直接說明了來意。
“池醫生,裴先生頭部的傷非同小可,我們想立刻為他辦理轉院手續。”
他說話時,裴渡就坐在病床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池歡的表情。
但池歡的反應平靜得近乎冷漠。
她點了點頭,“可以理解。病人的傷處在頭部,家屬為了謹慎起見,帶他去條件更好的醫院接受治療,是可以的。我這邊沒有任何意見,會全力配合你們辦理轉院手續。”
甚至在說完這番話后,裴渡敏銳地捕捉到,她眼里似乎還飛快地閃過了一絲如釋重負的輕松。
就好像,即將要送走一個麻煩。
裴渡的心中沉了下去。
看來,她真的不是自己要找的那個人。
因為,那個人……只會視他作全世界,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表情。
男人垂下眼簾,遮住了眸底黯淡下去的光。
轉院的手續辦得異常迅速。
三天后,裴渡的外傷恢復情況達到轉院指標。
他離開時,陳副院長帶著科室里的一眾醫生護士,都站在醫院門口相送。
裴渡冷著臉,目光快速地在人群中掃過一圈。
果然,池歡并不在這些人中。
罷了!
他收回視線,面無表情地上了車。
車子平穩地駛離醫院,朝著機場的方向開去。
而此時,在住院部三樓的窗戶后面,池歡正悄悄地站在那里,看著裴渡坐的車消失不見。
繃了好幾天的神經松懈下來。
可不知道為什么,心里卻多了幾分酸澀。
這次之后,大概……是真的再也見不到了吧。
也好。
前去機場的路上,車廂內一片死寂。
裴渡一直沉默著,側頭看著窗外,但目光卻沒有焦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開車的司機和副駕上的老張都感覺到了他身上散發出的低氣壓,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就在車子即將駛上通往機場的高速時,裴渡卻突然開口。
“掉頭,回醫院。”
張助理愣了一下,連忙回頭:“少爺,是還有什么事嗎?飛機已經準備好了。”
“我忘了東西。”裴渡的理由說得簡單干脆,眼神卻深邃得讓人看不透。
如果池歡是一只狡猾而機警的獵物,那么這幾天的正面交鋒已經證明,強行圍堵只會讓她豎起更尖銳的防備。
那最好的狩獵方式,就是暫時離開,讓她以為危險已經遠去,才會放松警惕。
張助理雖然不明白他到底忘了什么非要此刻回去拿,但還是立刻吩咐司機掉頭。
車子很快又回到了醫院門口。
“你們在車上等我。”裴渡扔下這句話,便獨自推開車門下了車。
他沒有從正門進去,而是繞到了側面的住院部,隨便攔住一個路過的小護士問道:“你好,請問一下,池醫生現在在哪里?”
小護士指了指外面的花園:“池醫生剛剛帶著病人去花園了。”
“謝謝。”
裴渡順著她指的方向找了過去。
果然在花園一角的長椅旁,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她正半蹲著,溫柔地安撫著一個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腦袋上纏著厚厚的繃帶,正癟著嘴哭。
“瑤瑤乖乖把去讓護士打針,病很快就好了。”池歡的聲音,是他從未聽過的溫柔。
小女孩似乎是傷口又開始疼了,煩躁地揮舞著小手想要去摸頭上的繃帶。
“不行哦,不可以碰這里……”池歡耐心地抓住她亂動的手。
這時,小女孩的手不小心勾住了池歡掛耳的口罩帶子。
隔絕了她長相的藍色無紡布,就這么被毫無預兆地扯了下來,飄飄然落在草地上。
暗中的裴渡瞳孔放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