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按著冰冷的弩,蕭弈全神貫注,感受著解暉的殺意。
終于,弩箭指向了地板。
他猜對了,相比為手下報仇,解暉更想活。
“說。”解暉依舊踩著蕭弈的刀,三角眼精光閃動,問道:“我們要怎么逃出去?”
蕭弈余光瞥了眼西側的高墻,沒有說他的計劃,而是沉吟道:“史德珫沒去前院,他去了何處?”
他想引導解暉尋找史府的暗道或藏身之處,卻聽解暉忽喃喃自語了一聲。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他把牙兵叫到大堂,自己卻拿了大帥的兵符往后苑去了,累我滿院子地找。”
蕭弈頓時想到史德珫急匆匆趕往書房的樣子,那顯然不是無的放矢。
以牙兵在前院牽制,持兵符獨自出逃?
他心念一轉,以篤定的語氣反問道:“眼下這關頭,你可知兵符有何用?”
“自然是調動禁軍。”
“局面已被官家控制,他還調得了禁軍?”
蕭弈又是篤定反問,讓解暉都有些不確定了。
“總有聽令行事的,公子若召集了大帥舊部,即便不能成事,也夠官家頭疼。”
蕭弈本疑惑為何調許多兵力包圍史府,此時明白了些,問道:“史德珫打算如何出去?”
“你是說……”解暉思忖著,眼中忽閃過狠意,道:“反正他也逃不掉,我們把他獻給官家,謀個前程?”
蕭弈心中一怔,沒料到解暉腦子挺活絡,竟還想到自己前面去了。
賣主求榮的一把好手。
緊接著,蕭弈意識到,解暉已經有了活命的辦法,那便可以殺了自己了。
這念頭一閃而過,果然,那一雙三角眼中殺機復現。
剎那間,蕭弈分析了動手有幾分機會,解暉一身輕便皮甲穿戴齊整,持弩、佩橫刀,而他僅有一柄匕首在腰間。
他立即開口,繼續穩住解暉。
“我大概猜到他往哪邊逃。”
解暉殺機頓消,問道:“哪邊?”
“隨我來。”
說罷,蕭弈俯身去拾橫刀,解暉卻緊緊踩著,抬起手弩,昂了昂下巴。
“走。”
“沒有信任,怎一起共奔前途?”
“刀我有,你只管出主意。”
“好。”
蕭弈仿佛就這般信任了解暉,走下樓閣,舉步帶路,尋找著脫身的機會。
蕭弈想到史德珫那句“你與春桃是我最信任的人”,心念一動,往春桃住的跨院方向走去。
“你為甚背著這行囊?”解暉問道。
“有用。”
“你早知史家要大禍臨頭?”
“猜到了一些。”
“小猢猻,有點能耐。但敢耍花招,老子殺了你,自己找。”
走了一會,蕭弈忽停下腳步。
前方的長廊上隱隱傳來“嘭嘭嘭”的沉重腳步聲,聽來只有一人,能踩出這么大聲音的,很可能是張滿屯。
“有人來了,這邊。”
蕭弈調轉方向。
他卻隨手把行囊里喂馬的豆料灑在地上。
又穿過兩道院門,到了婢女們的住處。
這里遠離前院,依舊寧靜,準備休息的婢女們或端著水盆、或抱著衣裳走動。
解暉看得大樂,忽抬腳踹開一扇門。
屋中,兩個婢女正在更衣,站在火盆邊脫得光溜溜,愣了一下,抱頭而竄。
“啊!”
“哈哈。”
解暉咧嘴而笑,眼中淫光大熾,一扇扇門踹過去,鬧得滿院都是婢女的尖叫。
蕭弈見他分了神,右手悄然握住了匕首。
接著,卻見解暉雙眼瞇起,緊盯著一個身材高挑粗大的婢女背影。
“娘的,不是吧?”
解暉疑惑自語,伸手推搡蕭弈的肩。
“你快看看。”
蕭弈順勢看去,恰見那高挑婢女轉頭往這邊看來,濃妝艷抹,滿面粉黛,不是史德珫又是何人?
三人對視,都愣了一下。
“公子,可別走了。”
解暉朗笑,大步向史德珫走去。
“別過來。”
許是感受到解暉眼中的不懷好意,史德珫稍顯慌亂,盡可能地維持著往日的威嚴,喝道:“我讓你別過來!”
“哈哈,你別說,大公子還真有點嬌呢。”
說著,解暉伸手就去按史德珫的肩。
與此同時,春桃正拿了件斗篷從廡房出來,連忙要救史德珫。
“公子,快走!”
“你攔住這娘們!”解暉手中弩箭一指蕭弈。
蕭弈不愿與他們糾纏,故意放慢腳步,回頭向后看去,見張滿屯大步奔來。
“背主殺才,哪里逃?!”
“呼——”
怒喝與破風聲同時響起,蕭弈連撤數步,到了解暉身后不遠,抬手一指,道:“張滿屯,看那是誰?”
“是你娘!”
張滿屯叱罵著,目光卻還是向婢女打扮的史德珫看去,很明顯地愣了愣。
“這娘們也忒……大……大大公子,是你嗎?”
“鐵牙,快救我!”
“還真是?休傷公子!”
一時間,張滿屯猛撲上前,蕭弈撤步閃開,解暉抬起手弩。
“嘭!”
哨棍貼著解暉的鼻尖掠下,砸在地上。
弩箭冰冷的箭鏃指向了張滿屯的喉嚨,距離只有兩步。
“去死。”
解暉冷笑,扣動機括。
“嗒。”
“嗖。”
弩箭激射的瞬間,蕭弈突然從后方用力一撞解暉的肩胛。
手弩一歪,箭釘在廊柱上。
“該死,你做甚?!”
“滿屯哥,兩清了。”
蕭弈說罷,躍過長廊欄板,進了一間婢女住的廡房,徑直從窗戶翻出。
毫不理會身后不斷傳來張滿屯與解暉對戰時的激烈碰撞、怒吼。
“公子閃開,俺擰了這狗攘的腦袋!”
“撮鳥,去死!”
“直你娘!”
“**!”
“嘭!”
“嘭……”
蕭弈離開了這個跨院,終于安靜了。
他快步向西側竹圃趕去,繞過一條條小徑,終于,再穿過一道門,就能到那附近。
忽然,他停下了腳步。
在前方,他需要經過的院門處立著幾個甲士。
目光再一轉,廊下禁軍林立,一個披著鮮亮銀甲、紅色披風的將領正在徘徊。
“找到大印沒有?”
“回將軍,還沒有。”
“史德珫呢?”
“不見了。”
“守住每個院門,務必讓一只蚊子都休想從史家飛出去。”
“是!你們幾個,去那邊……”
蕭弈悄然退開,他只能走一段回頭路,繞道從別的院門去往西側竹圃。
史府已漸漸不再安寧,馬廄的大火、前院的變故迅速傳播著恐懼,奴婢們像沒頭蒼蠅般胡亂奔走。
經過一個院子時,他忽聽到熟悉的聲音遠遠傳來。
“哈哈,別跑,先讓老子爽一把!”
是解暉。
蕭弈皺了皺眉,不欲理會此人。
又走了幾步,他忽想到解暉既還活著,有可能已經殺了張滿屯與史德珫,拿了兵符。
若是如此,倒可奪了。
蕭弈把行囊放在一旁,握住匕首,用布條綁住手腕與匕柄,以免被奪了刃。
準備妥當,他這才輕手輕腳走到院門邊,探頭往里瞥了一眼。
只見兩個婢女從長廊那邊跑來,躲進一間廡房,之后,解暉大步追來。
隔得遠,蕭弈依舊能看到那雙三角眼里的淫邪與瘋狂。
“哈哈哈,秋霜,我嗅到你了,香得哩。”
解暉笑著,徑直追進了那廡房。
蕭弈稍等了幾息,方才悄然過去,邊傾耳聽著屋內動靜,邊走到窗邊,用匕首輕輕捅開窗紙,往里瞧去。
他先是認出了春桃,正護著個被綁著雙手的小婢女,想必就是秋霜了,兩人臉上俱是淚痕,驚慌失措。
“別過來!”
“解都頭,你饒了她吧,都是受史家恩惠……”
“滾開!”
春桃哭求無果,忽然撲向解暉,手握一把發簪向解暉臉上扎去。
解暉一把捉住她的腦袋,砸在案角,連砸了兩下。
“嘭!嘭!”
蕭弈目光一凝。
透過紙窗的孔隙,只見春桃仰摔在地,額頭破開。
血流過她皎好的面容,依稀能看到她往日努力擺出嚴肅表情時的模樣。
蕭弈感覺自己呼吸聲沉重起來,遂閉上眼,讓自己冷靜下來。
解暉披甲,佩刀,帶弩,冒然上去殺不了他。
需再等一會,等他脫了皮甲、到了最興奮的時候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