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啦啦。”
墻角響起極細碎的輕響。
聲音來自于蕭弈用竹筒做的簡易沙漏,兩個竹腔中間的節(jié)隔上挖有小孔,下方用布包好,裝了麨,放在腳邊。
他附耳在圍墻上,仔細聽外面的動靜,時而把竹筒里面的麨拿走一點,流完了又重新倒進去。
“我能幫忙嗎?”秋霜問道。
“噓。”
又過了許久,蕭弈終于活動了僵硬的四肢,一轉頭,見秋霜還在目光灼灼地盯著自己。
“你在做什么?”
“計時。”蕭弈道:“巷子里有隊禁軍來回巡邏,每隔五六分鐘經過一次,我們只能等他們走遠才能行動,所以一共有大概兩三分鐘的時間。”
“分鐘?”秋霜眸中透出不解,輕聲追問:“以此計時?那是多久?”
“看它便知。”
蕭弈重新裝填竹筒里的麨,因為節(jié)隔有弧度,只用一面計時更精準。
“我們必須在麨流完之前進入李府。”
秋霜蹲下,傾耳仔細聽著,抬頭看看高墻,心中預演。
待那細碎聲響停止,她不由訝道:“這么快?”
“嗯。”
秋霜道:“可墻這么高,爬出去或能想法子,卻要如何逾越李府高墻?”
“爬進爬出來不及,我們直接過去。”
“怎么做?”
“不急,先搬些物件過來,讓我們方便登上墻頭。”
不遠處就有些破損的舊水缸,兩人齊力搬到墻邊,將它們翻過來,底朝上,壘好。
過程中,凡需要墻邊動作時,蕭弈都堅持等巡兵的腳步聲過去,把竹筒擺好才開始,因此,他們雖不小心砸碎了一個壇子,也未被發(fā)現(xiàn)。
終于,他們擺好了登墻的“梯子”。
“我上去觀察,你盯著,時間一到就用竹竿捅我。”
“好。”
蕭弈爬上墻頭,往巷子里看去,巡邏的禁軍剛剛走遠。
這里是他特意選的路段,周圍沒有燈籠,只能憑月光與遠處的大火照亮,禁軍的燈籠遠去后,很快陷入昏暗。
巷子三米多寬,梯子無法搭到李府的高墻。
所幸,對面高墻上方有一排小小的漏花窗孔,在離地兩米多高的位置,大約拳頭大小。
蕭弈正看得出神,忽感到大腿被竹竿捅了兩下,連忙縮回墻內,片刻,腳步聲響起。
他下墻,從行囊中拿出繩索,分了兩根三米多長的,一根綁在弩箭上,一根綁在匕首的柄上。
待腳步聲稍遠,他重新把麨倒入竹筒,帶著弩再次爬上墻頭,對準李府的漏花窗孔,扣下機括。
“嗒。”
沒射中。
蕭弈拉回弩箭,裝填,發(fā)射,如此三次,秋霜再次捅了捅他,只好暫停一會,重新再來。
手弩上倒是有一個用來瞄準的望山,但很粗糙,若有機會,他打算加個刻度,調校得精細些。
深吸了一口氣,他逼迫自己進入更專注的狀態(tài)。
心無旁騖,目光如鷹。
放在機括上的手指利落扣下。
“嗖。”
弩箭徑直射進了窗孔,系在上面的繩索也一并被帶了進去。
蕭弈拉了拉繩索,弩箭卡在窗孔中,將繩索繃直,但箭桿太脆,稍用力便要斷。
他早有準備,把匕首用短繩掛在繩索上。
恰此時,秋霜又捅了捅他。
蕭弈眉頭一皺,卻沒有立即停下,反而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時間倉促,好在他還算冷靜,并未因慌亂而造成失誤。
終于,他掛好匕首,讓它順著繩索滑到對面。
巷子里已響起腳步聲。
最后一瞬間,蕭弈迅速回頭一瞥,余光見到匕首順勢滑入了那小小的漏花窗,發(fā)出一聲輕響。
他屏住呼吸,深怕這一聲被禁軍聽到使他們抬頭一看,看到了掛在頭上的繩索。
“啥響?”墻外忽有人問了一句。
“誰掉東西了?”
蕭弈暗道不好,正思量該如何應對,忽聽到一聲奶聲奶氣的小貓叫。
“喵嗚——”
他低頭看去,見秋霜正躡手躡腳地往前走,捂著嘴,降低音量又叫了一聲,仿佛小貓已走遠。
“喵嗚——”
竟是唯妙唯肖。
“是貓啊,跑了。”
“爺爺還當是你的卵掉地上了。”
“哈哈,滾你娘的。”
墻外的笑罵與腳步聲漸遠。
蕭弈輕吁一口氣,見秋霜已回來,仰頭,以求表揚的眼神看著他。
“學得不錯。”
“我還是能幫上忙的吧?”
“計時吧。”
蕭弈在墻頭扯了扯第二根繩索,因為匕首卡在窗孔,繩索頗扎實,他把兩根繩索編在一起,綁在了史府高墻的斗拱上。
之后,他下墻,留了些休息的時間。
“一會從繩索上爬過去。”
“好。”秋霜猶豫道:“我沒爬過,可我會盡快過去。”
“給你綁根安全繩借力……轉過去。”
“哦。”
蕭弈把最后一根短些的繩索系在秋霜腰上。
“手給我。”
秋霜伸出手,蕭弈看了一眼,指如蔥白,膚質柔嫩,顯然沒干過重活。
他拿出一段裹布給她纏上。
“到時你先。”
“多謝你,我可以走后面的,免得拖累你。”
“不必,對面是什么情形也不清楚,你來探路。”
“哦……你包得真好。”
稍適休息,兩人一前一后攀上墻頭,秋霜一見那繩索,明顯身子一僵。
她腳踩在細窄的墻脊上,小心翼翼想站起身,腿卻抖得厲害。
“抱歉……我好像太久了……我們重來過吧?”
她努力掩飾,但聲音卻在發(fā)顫。
因帶了這么個小女生,今夜多了些麻煩與風險,但自從決定之后,蕭弈就沒有過一句埋怨或后悔。
他心知越拖她只會越怕,語氣維持著平靜,道:“別緊張,深呼吸,你能做到的,一鼓作氣。”
“嗯。”
蕭弈低頭把秋霜腰間的安全繩用活扣掛在繩索上。
他感到秋霜的雙手捉在自己臂上,當是腿太軟,站不住了。
“捉住,腳也掛上去,手腳一前一后攀過去。”
“我……我腳抬不起來……讓我準備……”
眼看秋霜還想做心理準備,蕭弈不給她猶豫的時間,直接撈起她腳,掛在繩索上,將她推了出去。
“呀。”
小聲的驚呼之后,秋霜開始攀繩。
一見她的動作,蕭弈立即意識到自己犯了個錯誤。
因常年做極限運動,自己對這件事的難度估量有偏差,且是不小的偏差。
他時而看向秋霜,時而看了看竹筒,眉頭愈皺愈深。
竹筒里的麨流得很快,馬上就要沒有了,少女卻還掛在繩索中間,晃晃蕩蕩。
看得出她很努力,可顯然完全來不及了。
蕭弈當機立斷,掃掉墻頭的竹筒,捉住繩索。
“咯吱。”
繩索繃得更緊,往下墜了些。
蕭弈雙臂如猿舒展,頃刻到了秋霜身后,用胸膛抵著她的背,雙腿夾住她,將她往上提。
他牙關緊咬,用腰腹之力托舉著秋霜的重量,推著她向前。
因為太過擅長,很快到了李府墻邊,他推著秋霜往上爬,可瓦當不好著力。
“唉喲,哪唉喲!”
巷子里忽傳來歌聲,蕭弈轉頭,看到了巡兵提著的燈籠光亮。
“伸哪伊呀手,摸呀伊姊,阿姊雙股圓又軟,這呀個這呀郎當鏘……”
歌聲伴著腳步聲逼近,秋霜愈驚慌,雙手愈是酸軟。
蕭弈眼神一厲,不再求穩(wěn),腳蹬墻,松開一只握繩的手,猛地用力,一把將她舉上墻頭,翻身而上。
兩人貼在李府墻頭,紋絲不動。
巷子里傳來靴底碾壓碎雪的“咯吱”聲,由遠及近。
巡兵已經來了,盔甲的鏗鏘聲近在咫尺,只要其中有一人抬頭一看,便能看到頭上的繩索、看到墻頭的兩道黑影。
時間從未如此漫長。
終于,那哼唱聲和腳步聲漸漸遠去,燈籠的光暈消失在巷口。
兩人不約而同長舒了一口氣。
蕭弈收回匕首,把繩索用弩箭射回史府高墻內,以免被人看到繩索掛在外面。
再看李府內,高墻邊也是一片竹圃,他捉著一根竹子輕輕巧巧地落地,又接了秋霜下來。
一夜的緊張褪去,疲倦感立即涌了上來,他們倚墻而坐,感受著劫后余生的戰(zhàn)栗,許久不曾說話。
墻外,史府的喧囂陡然拔高,馬蹄踏著石板由遠而近,喝叱與喊殺此起彼伏。
“捉住他們!”
“莫讓他們跑了……”
蕭弈與秋霜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瞳孔中看到了震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