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叔看著手掌的銅錢,有些不知所措,收吧,這位張道長所言聞所未聞,不收吧,畢竟是能請來山神的道士。
沈寄風看在眼里,她把馬叔拉到一邊,小聲耳語道:“馬叔,道家派系復雜,并非只有張道長這一脈,咱們不必非得找他,汴京城的上清宮,延真觀你覺得如何,若是不喜歡道家,佛門也不錯哦,你看相國寺怎么樣?”
馬叔眼前一亮,相國寺好哇,大寧的國寺。他先前就想去那里給兒子請個長生牌位,可惜因為是國寺,一位難求,他排了兩年都沒排上。
明白了馬叔的想法,沈寄風不再停留。張道長看著三人離去的背影,猶不甘心道:“礦上有法事,占卜,擇日都可以找我啊,仙丹也有的,就是還沒煉出來,假以時日,必能成功。”
小大人道童嘆著氣,“師父,送上門的生意你不要,這會毛遂自薦又有什么用呢?”
“哎呀呀。”張道長把腳下的青磚跺得啪啪直響,“都怪這爐丹藥,把我炸糊涂了。失策呀,失策。”
回去路上,衛驍提出想進山里幫馬叔找炭窯位置,沈寄風想到他本身就是天蒙山的獵戶,對地形熟悉,正是合適的人選,欣然同意。
天蒙山山脈綿延上百里,馬叔從未見過這么大的山,他伸長脖子眺望著仿佛連接到天邊的山脊,贊嘆不已。
衛驍走在前面,手中柴刀不時劈開擋路的藤蔓,腳步如履平地。馬叔自打進了山,眼睛就亮了起來,像是嗅到獵物的老狼,連呼吸都重了幾分。
“馬叔,這山可還入得了眼?”衛驍回頭笑道。
馬叔搓了搓粗糙的手指,咧嘴大笑:“好地方!我在汴京城燒了半輩子炭,也沒見過這么好的,山勢起伏,林木茂密,是個出炭的寶地。”他指向遠處一片向陽的山坡,“瞧見沒?那坡上多是硬木,樹皮厚實,燒出來的炭必定耐燒。”
衛驍順著他的指向望去,點頭道:“那邊背風,土質也硬,挖窯不易塌。就是離水源近了點,會不會容易潮?”
馬叔嘿嘿一笑:“不遠不近,剛剛好。”他比畫著,“炭窯不能離水太近,免得受潮,但也不能太遠,萬一走火,得能及時撲滅。”他瞇起眼,像在盤算什么,半晌又道,“不過,還得看看地脈。”
“地脈?”衛驍挑眉,又不是選墳地,看風水,燒炭也要看地脈?
馬叔解釋道:“老輩人說,窯址不能壓著地氣,否則燒不出好炭。”
“還得避著古墳、老廟,免得沖撞了神靈。對了,上次山神在哪顯靈的?”
衛驍心道山神這事過不去了,他眼看著沈寄風弄虛作假,還不得不替她圓謊。
“就是那個方向。”衛驍隨手指了個位置。
“東方啊,那剛剛的位置就不犯沖。”馬叔滿臉興奮,
“走,咱們再往前探探,若沒有更好的地方,就選這里了。”
衛驍看著馬叔頭頭是道,不由失笑。這燒炭的講究,倒比打獵有趣多了。
“將軍,您不會一直在礦上吧。”兩人進了天蒙山深處,馬叔終于問出這幾日一直縈繞心間的問題。
“呆不了幾日了,等把窯挖好,我就找個理由和郡主請辭。”
馬叔知道一定有特殊的緣由,才讓衛驍這個鎮南軍的主帥屈尊來礦山做個小小的護衛。
不過,這不是他該揣測的。衛驍念著與死去兒子的同袍之誼,叫他一聲馬叔,每年來看他幾次,送上足夠他開銷的銀子,已是仁義至極。他若是真把自己當成對方的長輩,想要窺探人家的秘密,就太不識趣,也太自以為是了。
“我現在已經不是滇南軍的主帥了。”衛驍神色平靜,看不出悲喜,“皇上大概會給我一個閑職,以后常在汴京,馬叔,你安心在這里燒炭,郡主不會虧待你的,等這邊事了,你就來將軍府找我。”
“這,這。”馬叔半張著嘴巴,半天沒說出一個字。從威名赫赫的一軍主帥到京中的閑職,這分明是過河拆橋,被奪了軍權!
多少血淚和人命才換來的赫赫戰功,說沒就沒了。
“皇上怎能如此不公?”馬叔怯懦著,干裂的嘴唇都在顫抖。
衛驍的大掌拍在馬叔瘦削的肩膀上,“馬叔,滇南軍還在,我沒什么委屈的,當年答應你帶小馬回來,終是我食言了。”
渾濁的老淚從馬叔的眼眶落下,“這都是命,我怪你干啥子,不說那個了。”
馬叔蹭掉眼淚,邁著大步,接著往山里走,衛驍緊隨其后。
窯址最終定在了馬叔最初選的位置上,處于天蒙山山坳里,距離礦場有一定距離,卻又不遠。山里沒有路,太遠了修路是個負擔,而且運輸也耗時。
沈寄風對此沒有任何異議,她向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衛驍這段日子觀察下來,對她這種用人的膽識和胸襟,十分欽佩。
選中的那片向陽坡,一共可以挖五孔窯,李樂奇給撥了10個礦工,人多出活,確定窯址的第二天,就挖出了三孔。
“馬叔,您看這窯壁厚度夠嗎?”一個年輕工匠擦著汗問道。
馬叔跳下土坑,用尖鎬敲著窯壁,“再夯厚三寸,不然燒到后程容易裂。”
他轉向衛驍解釋道,“這窯要能經得住七天七夜的烈火,半點馬虎不得。”
衛驍注意到,馬叔的眼神比在汴京時明亮許多,連佝僂的背都挺直了幾分,一直彌漫在身上的凄苦之氣被這幾孔窯抽走了。
晚間,礦場周圍又響起了貓頭鷹叫。
沈寄風今晚剛好宿在值房,聽見這聲音,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永遠不會忘記,殺刀疤男那晚,林子里出現的鬼叫和它一模一樣。
因為沒經驗,她以為是什么不干凈的東西。后來又聽見一次,張老憨告訴她這是貓頭鷹的叫聲。
衛驍循著聲音,找到十五。
“將軍,皇上下旨,讓你速歸。”
計劃趕不上變化,離別總比預想中來得早。
“突然急召,可是京里有事?”
十五正色道:“巢縣發現前朝余孽,行謀逆之事,皇上大發雷霆,已經砍了好幾個人了,據說楚王因為失察,被杖責二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