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麗將軍金難英是被活活搖醒的。
大地如同篩糠,大帳的頂梁簌簌地往下掉著灰土。他猛地從一堆搶來的絲綢被褥中坐起,帳外,慘叫、怒吼、兵刃入肉的悶響,匯成了一曲地獄的交響樂。
“怎么回事?!”金難英一把抓過身邊的皮毛毯子,胡亂裹在身上,拎著佩刀就沖了出去。
只一眼,他腿肚子就軟了,險些跪倒在地。
無數身披黑色重甲的魔神,騎著長著獠牙的怪獸,在營地里橫沖直撞。他們手中的兵器,無論是夸張的斬馬刀,還是布滿豁口的巨斧,每一次揮舞都像在收割麥子,輕易帶走一片生命。
他的士兵,那些前一刻還在狂歡的勇士,此刻如同被狼群沖散的羊羔,四散奔逃,哭爹喊娘。
金難英的目光,被一個格外高大的身影吸引了。
寶年豐正指揮著兩個手下,將一個還在掙扎的倭寇按在地上,四肢被死死拉開,不停的喊著“亞麻得!亞麻得!”。
“頭兒說了,要劈成兩半!你們倆拉緊了,別讓他亂晃!”寶年豐舉起他那柄沾滿了血肉和腦漿的巨斧,一臉的認真。
被按住的倭寇發出殺豬般的慘叫,用蹩腳的漢話哭喊求饒。
寶年豐皺了皺眉,對這噪音很不滿,一斧子就劈了下去。
“噗嗤!”
血光迸現。
可惜,他這斧子久經戰陣,刃口全是豁口,不夠鋒利。一斧子下去,那倭寇的身體沒能如愿地分成兩半,反倒像是被鈍器砸開的爛西瓜,場面更加慘不忍睹。
“媽的!”寶年豐氣得一跺腳,看著自己的杰作,滿臉嫌棄,“這都快成四份了!頭兒非得要兩半,這可咋整?難搞哦!”
他正煩躁地撓著頭,一抬頭,目光就鎖定在了不遠處,那個裹著皮毛毯子,嚇得瑟瑟發抖的金難英身上。
寶年豐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嘿!這個好!”他指著金難英,咧開一個猙獰的笑容,沖著身邊的兩個手下喊道,“那個白胖白胖的,皮光肉滑,骨頭肯定不硬,看著就好劈!應該能成兩半!上!給俺拉過來!”
那兩個饕餮衛士卒對視一眼,臉上寫滿了無奈,卻還是轟然應諾:“遵命!”
金難英看到寶年豐那雙餓狼般的眼睛盯住了自己,又看到那兩個如同惡鬼般的士兵,邁著沉重的步子朝自己走來,他只覺得一股熱流順著大腿根緩緩流下,胯下一片溫熱。
恐懼,壓倒了一切。
“嗷——!”
金難英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一把扔掉身上累贅的皮毛毯子,光著白花花的屁股,撒丫子就跑。
一時間,慘烈的戰場上,出現了一副極其荒誕的畫面。
一個白胖的中年男人,赤身**,玩命地在尸體和火堆間奔跑,他身后,兩個身高體壯的彪形大漢緊追不舍,嘴里還喊著:“你別跑!將軍讓你站住!”
而在他們身后,寶年豐也邁開大步,揮舞著血淋淋的巨斧,嘎嘎怪叫著跟在后面。
“別跑啊!俺就給你劈個半!很快的!不疼!”
這詭異的一幕,讓周圍正在廝殺的雙方,都下意識地倒吸一口涼氣,默默地遠離了這片區域。
太他媽嚇人了!
戰場的另一側,女真人的抵抗,要頑強得多。
他們被朱棣率領的大軍沖散后,竟在極短的時間內,自發地聚攏起來,以牛錄為單位,結成一個個小型的防御圓陣,用血肉之軀,硬生生頂住了明軍的沖鋒。
朱棣本想開口勸降,以減少傷亡。
可當他看到那些被女真人圍在陣中,當做人質和肉盾的大明百姓時,他沉默了。
那些百姓,衣不蔽體,眼神麻木,身上滿是傷痕。一個七八歲的女童,臉上被劃了一刀,鮮血糊住了眼睛,卻連哭都不敢哭出聲,只是死死地咬著嘴唇。
這些百姓本就是戰亂之地的貧苦老百姓,剛剛穩定不久,就被女真高麗破壞殆盡,家人被屠戮,妻兒被欺凌!
這時一位老翁喊到:“大人,不用管我們!”
“我兒子,守烽堡的,死了!腦袋被他們砍了下來!”
“我閨女,才十五,被他們……被他們糟蹋死了!”
“我們這把老骨頭,死了就死了!可這口氣,咽不下??!”
他猛地轉過頭,一口帶血的唾沫,狠狠地吐在身邊那個女真兵的臉上。
“來??!畜生!爺爺我十八年后,還殺你們這幫狗娘養的!”
那女真兵勃然大怒,舉刀就要砍下。
老翁卻再次望向朱棣,那雙死灰般的眼睛里,燃起了最后一點瘋狂的火焰。
“大人!殺了他們!把我們一起殺了也無所謂!”
“給遼東的爺們兒……報仇啊——!”
最后那聲“報仇”,如同驚雷,狠狠劈在了朱棣的心頭。
這時被當做肉盾的大明百姓盡都轉頭撲向女真人的刀劍。
那一刻,朱棣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就燒開了。
那股來自食人魔血脈的狂暴與嗜血,再也無法壓制,如同火山般,從他的心底噴薄而出!
“吼——!”
朱棣仰天發出一聲不似人類的咆哮,他那雙原本銳利的眼睛,瞬間被一層血色的紅光所籠罩。
理智,被狂怒所取代。
他不再言語,手中的狼牙棒,化作了最純粹的殺戮工具。
一名女真甲喇額真,揮舞著大刀,怒吼著沖向朱棣,試圖斬殺這名明軍主將。
朱棣看都不看,反手一棒!
“嘭!”
那名女真將領,連人帶甲,上半身直接被砸成了一團血霧!
朱棣一馬當先,如同一尊移動的殺戮神像,狠狠地撞進了女真人的軍陣之中。
狼牙棒每一次揮舞,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
擋在他面前的盾牌,如同紙糊的一般破碎。
敢于舉刀反抗的女真勇士,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就被砸得骨斷筋折,血肉模糊。
他沒有戰術,沒有技巧,只有最原始,最暴力的碾壓!
“殺!”
被朱棣的悍勇所感染,身后的明軍將士,士氣如虹,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女真人最后的抵抗意志。
天,漸漸亮了。
當第一縷晨光,刺破黑暗,照亮這片修羅場時,戰斗,終于結束了。
整個黑風口,尸橫遍地,血流成河??諝庵?,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焦糊與污穢混雜在一起的味道。
范統站在一片狼藉之中,他那身厚重的黑甲,已經被鮮血浸透,凝固成了暗紅色。
他胸中那股滔天的怒火,隨著殺戮的結束,漸漸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疲憊和冰冷的寒意。
他看到那些被解救出來的明人百姓,正抱在一起,發出劫后余生的哭聲。他看到朱棣,獨自一人站在一堆女真人的尸山上,身上的殺氣還未完全散去,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正遙遙地望著北方,而他這邊的百姓,就剩幾個幼童。
范統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那邊,是納哈出的金頂大帳所在的方向。
這一戰,打掉了納哈出的爪牙,可那頭真正的惡狼,還潛伏在草原的深處。
“頭兒!”寶年豐有些垂頭喪氣地走了過來,他那柄巨斧上,還掛著幾縷白花花的肥肉。
“那個白胖子,跑得太快了,一頭鉆進林子里,沒追上,讓他給跑了?!彼麚狭藫项^,一臉的懊惱,“沒能給你劈成兩半,俺辦事不力?!?/p>
范統眼角抽了抽,懶得跟他計較這個。
他拍了拍寶年豐的肩膀,聲音有些沙啞。
“跑了就跑了吧?!?/p>
范統的目光,再次投向北方,那雙總是帶著幾分雞賊的小眼睛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殺機。
“一條小雜魚而已?!?/p>
“咱們真正要釣的,是那條又老又肥的大鯊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