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統看著朱棣那雙燃燒著火焰,又被迷茫浸透的眼睛,將勺子里最后一口馬肉湯“滋溜”一聲吸進嘴里,舒坦地打了個嗝,油光锃亮的臉上滿是愜意。
“區別?”
他把那柄比朱棣臉還干凈的鐵勺,在鍋沿上重重一敲。“當!”清脆的巨響劃破了山坳的死寂,震得林中鳥雀撲棱棱驚飛。
“區別就是,”范統指了指地上那些開始僵硬、失去溫度的尸體,又指了指眼前這口熱氣騰騰、翻滾著肉塊的火鍋,咧開嘴,露出一口被肉湯熏得微黃的牙,“咱們贏了,所以咱們是人,能坐在這兒吃肉。他們輸了,所以他們是肉,只能躺在那兒喂狗。”
“就這么,簡單。”
這番話,粗鄙、野蠻,不蘊含半分圣賢道理,卻像一柄無形的攻城巨錘,狠狠砸在朱棣的心口上。他自幼研讀的所有兵法韜略,他信奉的所有王道霸術,在這一刻,被這句簡單粗暴的“人與肉”的歪理,沖擊得支離破碎。
他張了張嘴,喉頭滾動,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因為他發現,自己竟無法反駁。
前鋒營的回歸,像一塊巨石砸進了北平大營這潭深水。一百多顆風干的元軍首級,堆在帥帳外,像一座小山,散發著死亡與功勛的氣息。
整個大營都轟動了。別的斥候是偵查,范統這支隊伍,是狩獵!
徐達的帥帳里,范統正眉飛色舞地匯報戰果。而朱棣,則默默回到營房,將那根沾滿了血污與腦漿的狼牙棒,用布條蘸著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金屬的冰冷觸感,讓他紛亂的心緒稍稍平復。
他腦子里,反復回響著范統一路上的“教誨”:
“打仗,就是比誰更不講理,比誰心更黑。你跟他們講仁義道德,他們回頭就把你腦袋做成酒杯。”
這些話,像魔音貫耳,不斷沖刷、腐蝕著他認知的高墻。
范統的威名,在前鋒營,乃至整個北平大營,都達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頂峰。但炙熱的榮光背后,是更深、更冷的嫉妒與猜疑。
終于,有人坐不住了。
都指揮僉事陳謙,將門出身,最看不起范統這種“廚子”暴發戶。這日,他帶著幾個心腹,氣勢洶洶地堵在了前鋒營的操練場外。
“范千戶!”陳謙的聲音洪亮,帶著居高臨下的傲氣,“聽聞你手下兵勇,陳某不才,想帶弟兄們來討教幾招!”
踢館!周圍看熱鬧的士兵,眼神瞬間亮了。
范統正指揮著人刷鍋,聞言眼皮都懶得抬,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討教?沒空。”
陳謙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怒道:“范統!你莫非是怕了?怕你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被人拆穿?”
“怕?”范統終于轉過身,用油膩的袖子擦了擦手,那二百五十斤的體重像座小山般移動過來,帶來的壓迫感讓陳謙下意識地退了半步。
“陳將軍,我手下的兵,練的是殺人技,不是街頭賣藝的把式。”范統的笑容有些冷,“點到為止,那玩意兒我不會。”
他頓了頓,小眼睛里閃過一絲危險的光。“不過,你要是真想玩,咱們可以換個玩法。”
“不比武藝,只比生死。簽下狀子,拳腳無眼,死傷勿論。你,敢嗎?”
整個操練場,瞬間死寂。所有人都被范統這股子狠戾之氣鎮住了。
陳謙額頭滲出冷汗,卻被架在火上,只能咬牙喝道:“好!就依你!五人對五人,全軍將士作證!”
半個時辰后,操練場被圍得水泄不通。就連徐達,都出現在了不遠處的帥帳臺階上,面無表情地看著。
場地中央,陳謙和他手下四名精銳親兵,披甲持槍,軍陣森然。而另一邊,范統打著哈欠,隨意地指了指:“寶年豐,你們五個,上去陪陳將軍他們玩玩。”
寶年豐扛著巨斧,帶著四個肌肉虬結的火頭軍晃悠著上場。他們沒穿鎧甲,只著短打,站在那里,就像五頭從洪荒中走出的兇獸。
“開始!”
隨著軍法官一聲令下,陳謙大喝:“刺!”五桿長槍如五條毒龍,直取寶年豐五人胸膛!
寶年豐咧嘴一笑,蒲扇般的大手閃電探出,抓住槍桿猛地一拽!那士兵直接被巨力拽飛,被寶年豐當成流星錘,輪圓了砸向同伴!
“砰!砰!”兩聲沉悶的骨裂聲,兩名精銳士兵像破麻袋般飛出,當場昏死。
一招,廢三人!
剩下兩人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跑。可另外四名火頭軍速度更快,以非人的爆發力撲上,沒有招式,就是最原始的撕咬!一個火頭軍被長槍捅穿肩膀,眉頭都不皺,反手一肘砸碎對方鼻梁,張嘴就咬掉了對方的耳朵!
“啊——!”凄厲的慘叫,讓所有觀戰士兵頭皮炸裂。
陳謙呆立原地,渾身冰冷。他看著最后一個親兵被寶年豐一斧子劈斷長槍,像拎小雞一樣踩斷四肢。
這不是比武,是虐殺。
朱棣站在人群中,拳頭在袖子里握得死緊。
寶年豐解決完最后一人,扛著滴血的巨斧,走向場中唯一還站著的陳謙。
“噗通!”這位都指揮僉事兩腿一軟,竟直接跪倒,褲襠處迅速蔓延開一片深色的水漬。
他被活生生嚇尿了。
范統這才慢悠悠地上場,一腳踢開陳謙的頭盔,對著全場,懶洋洋地開口:
“都看見了?”
“戰場上,你的敵人,不會跟你講什么狗屁的章法!”
“他們只會用最下作、最狠毒的法子弄死你!然后搶你的軍功,睡你的婆娘,打你的娃!”
他指著地上那幾個生死不知的挑戰者,聲音陡然拔高:“你們想要的榮華富貴,封妻蔭子,都在敵人的脖子上!想要,就自己去砍!”
“誰再敢在老子的地盤搞這些花里胡哨的,下次,就不是斷手斷腳這么簡單了!”
說完,他看也不看跪地的陳謙,轉身喊道:“開飯!”
整個大營,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在那個胖大的背影上,充滿了敬畏。
朱棣看著范統,心中那堵名為“認知”的墻,終于徹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