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鴉的那位領頭,懶得再多費口舌,只掏出一卷包著蠟的卷軸,往地上一扔。
“你們所謂的‘神’,身上搜出來的東西。”
“自己瞧清楚,這就是那個你們死心塌地要服侍的皇帝,給你們留的下場。”
站得最近的那影衛猶豫了下,最后還是碰開了卷軸。
紙上的密令是皇帝親筆寫的,還蓋著璽印。
內容卻讓影衛們心里發緊,臉都白了幾分。
“此次行動,無論成敗,所有參與者,全部清除,不能留下隱患。”
“此令由無面執行,不準出錯。”
兩句冷冰冰的字,把屋里所有人的心都鈍鈍壓住。
他們身份早被決定,始終都只是可被棄掉的小卒。
他們信了一路的東西。
其實頂上的皇帝根本沒把他們當回事,只是一批臟活后的處置品。
說到底,這幫人連給人當工具的資格都談不上。
不過是一群干完事就必須收拾的渣滓。
信仰就到這徹底垮掉。
使他們咬牙堅持的最后希望,也在這道命令下碎光了。
有個影衛開始低聲嗚咽,一下子朝墻上狠撞。
其余人也就一起潰了。
京城那邊,皇帝聽說“無面”被端掉之后,沉靜了很久。
最后他干脆裝作沒看見,先收了打張勐的手。
因為張勐那邊這時候還有點用,能替他頂回更難對付的麻煩。
皇帝那點默許,比起圣旨更有分量。
與其說這是恩典,不如說成交換。
他沒動張猛,就是想讓這頭虎保留,要拿他去收拾更厲害的敵手。
這是明擺著的陽謀,用一只快出籠的猛獸,去攔下一群死死盯著北境的狼。
張猛眼下雖無憂,卻也如坐針氈,上下進退兩難。
他成了大雍北方說一不二的存在,也成了所有覬覦者要對付的對手。
將軍府那間原本屬于魏大的議事廳,已經完全看不出之前的模樣。
原先的字畫都消失了,空曠的墻面只剩下一整面的沙盤。
密密麻麻的字跡把各地位置記錄得相當清楚。
地上的不光有礦場,還有工坊和剛建的鐵軌,都標明了一處不少。
整個屋里看起來早就不像原先的帥府,更像是在指揮一個巨大的工業中樞。
公輸班步子急促,在沙盤旁不時轉圈。
袍子染著機油和煤灰,都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淤痕。
人比工坊出來的技師還狼狽。
雙眼有些發紅,里面領著化不開的氣勢。
“主公,成了,那東西終于啟動了。”
他說著還喘著粗氣,緊張中摻著明顯的興奮。
一只手指著沙盤上新放的那個復雜機械模型。
那臺機器到底還是啟動了,只運轉了十幾分鐘。
高興還沒徹底升起,隨之迎頭而來的卻都是悶重新愁。
“后面的問題,其實遠比我最壞的打算更棘手了。”
“咱們現在的鑄鐵水準,基本給人添堵用的。”
“高爐里燒出來的鐵牛皮癬一樣雜,壓根結不實。”
“機子交給它啥都別說撐不久,人力膽小點都不敢去碰。”
“下午爐膛反應試到一半,差點收不回來。”
“再往后機器變大,再啥疏忽,左右這一片都沒人能安穩。”
將就撐了一把,好歹技術磕過去,可原材料半步難行,全擱在心頭。
光技術耍好沒用,材料一塌糊涂,全白翻騰了。
勉強撐著干,踩進坑里也是遲早自家人先倒霉。
“還有黑金,主公,這點黑金遠遠不頂用。”
“那東西用得飛快,煤比水燒得還猛。”
“現在全靠人工采挖、牛車運輸,效率一直上不去。”
“礦井那點產量,連一臺機器都難以長期運作。”
“將來要建大批工廠,根本沒辦法支持。”
燃料和運輸兩項,就像束縛,牢牢卡住了工業規劃的命脈。
雖然技術已經突破,但地基還是空的。
這種明明看得到路卻走不出去的感覺。
讓公輸班這個鉆研技術的人,幾乎覺得壓抑得喘不過氣。
張猛一直靜靜聽著,手指順著沙盤上的山脈礦脈緩緩滑動。
他沒開口,心里卻明白,這些只是剛開頭。
工業革命遇到的難題,絕不止材料和能源這些。
就在這時,張奎穿著戰袍走進來,腳步帶著些許沉重。
他的臉上隱約見著煩悶。
“猛子,你得來管管那群狼崽子。”
“他們再鬧,遲早和我手下兵分出事端。”
張奎口中的,是剛剛被收編的雪原狼騎。
這些人表面上說服從,實際上野性沒改。
他們已經習慣了草原上的游擊打法。
對于張猛軍里的嚴密紀律,壓根不適應,也并不服氣。
更讓他們不爽的是待遇。
他們自認是精銳里的王牌,享受最好的待遇是天經地義。
可是在張猛的軍隊里,所有人的糧餉軍械都一視同仁。
憑什么他們這些天生的戰士,要跟那些只會站著挨打的泥腿子一個標準。
于是摩擦,就這么不可避免地爆發了。
小到營地里的拳腳相向,大到操演時公然的叫板。
這短短一個月,張奎處理的沖突比過去一年加起來都多。
赤牙雖然已經成了張猛的死忠,可他也管不住手底下那幫桀驁的族人。
這些人就像一群永遠喂不熟的狼,隨時都可能回頭咬你一口。
這個問題要是處理不好,這支王牌部隊。
就會從一把尖刀,變成插向自己后心的毒刺。
軍隊里整合的麻煩還沒理清,情報那邊又傳來了警報。
夜鴉現在的首領,那個曾經的青樓龜公,代號老鬼。
像個真正的影子,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大廳的角落。
他將一卷厚厚的情報,恭敬地放在了張猛面前的桌案上。
“主公,自從北狄戰敗的消息傳出去,整個北境都不安分了。”
“云州,并州,還有幽州,那幾個手握重兵的節度使。”
“最近派了大量的探子,已經滲透進了我們的地盤。”
“他們的人偽裝成各種身份,商販,流民,什么都有。”
“雖然暫時沒做什么出格的事,但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我們的神兵坊和礦山。”
這份情報背后的意思,讓在場所有人都感覺心頭一沉。
張猛的崛起,已經徹底打破了北境長久以來的勢力平衡。
他就像一頭突然闖進羊圈的猛虎,讓周圍那些自以為是的頭羊,感到了致命的威脅。
忌憚,猜疑和敵意,正在黑暗中慢慢發酵。
現在他們只是派出探子來摸底。
可一旦讓他們抓到張猛的弱點,或者找到了聯合動手的借口。
到那時要面對的,就不再是一個北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