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風裹著海棠花瓣,落在永寧侯府的青磚地上,染得滿園都是甜軟的香。
沈知意坐在妝鏡前,看著鏡中一身石榴紅襦裙的自己,指尖輕輕碰了碰發間新簪的珍珠釵 —— 這是母親臨終前留給她的遺物,珠子圓潤飽滿,在晨光里泛著溫軟的光。
“小姐,時辰快到了,夫人那邊遣人來催了。” 貼身侍女挽月捧著繡著纏枝蓮的披風,語氣里帶著幾分雀躍,“今日可是您的及笄禮,京里好些貴女都來賀喜呢,連靖王殿下都被侯爺請來觀禮了。”
沈知意聞言,睫羽顫了顫。
靖王蕭玦。
那是京中無人敢輕易提及的名字。傳聞他常年鎮守北疆,手上沾過的血能漫過護城河,回朝后更是深居簡出,連皇帝的宴席都甚少出席。父親能請動他來觀禮,想必是為了她的婚事 —— 畢竟她是永寧侯府唯一的嫡女,及笄后便是該議親的年紀了。
“知道了。” 她輕聲應著,起身任由挽月為自己系上披風。指尖掠過披風內側繡著的小朵海棠,忽然想起昨夜庶妹沈清柔來探她時說的話。
“姐姐,明日及笄禮,我給你準備了份薄禮。” 沈清柔穿著水綠色的襦裙,笑得眉眼彎彎,手里卻攥著一方繡著鴛鴦的帕子,“是支赤金步搖,上面的寶石還是我托人從西域帶來的,姐姐定會喜歡。”
沈知意當時只當她是真心示好,笑著謝了。可此刻回想起來,沈清柔眼底那抹一閃而過的陰翳,卻讓她心里莫名發緊。
挽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壓低聲音道:“小姐,您別多想,二小姐許是真的想和您親近。不過…… 夫人方才讓人來說,讓您一會兒觀禮時離二小姐遠些,免得又被她纏上惹麻煩。”
沈知意點頭。她這位庶母柳氏,自打母親去世后便掌管了侯府中饋,對她雖算客氣,卻總明里暗里偏袒自己的女兒沈清柔。前兩年她落水染了風寒,柳氏只派了個小丫鬟來探望,倒是沈清柔,日日守在床邊,可轉頭就把她最喜歡的那盆墨蘭給澆死了,還說是 “不小心澆多了水”。
那時她年紀小,只當是意外,如今想來,只怕沒那么簡單。
“走吧,別讓父親和客人等急了。” 沈知意定了定神,提起裙擺往外走。廊下的海棠開得正盛,風吹過,花瓣落在她的襦裙上,像是撒了把碎紅。
及笄禮的場地設在府里的澄瑞園,園中搭了座高約三尺的觀禮臺,臺下擺著數十張圓桌,桌上放著蜜餞、糕點和茶水。此時已有不少賓客入座,三三兩兩地低聲交談著,見到沈知意過來,紛紛停下話頭,目光落在她身上。
“這便是永寧侯府的嫡小姐吧?瞧著真是個標志的姑娘。”
“聽說她母親是當年的狀元千金,才貌雙全,如今看來,小姐也是隨了母親的好模樣。”
“就是性子太軟了些,前兩年被庶妹欺負了也不吭聲,但愿今日及笄后能厲害些。”
議論聲不大,卻句句落在沈知意耳中。她面上依舊掛著溫和的笑,朝著賓客們微微頷首,心里卻冷了幾分。
軟性子?
前世她就是憑著這份 “軟”,被沈清柔一步步算計 —— 搶了她的婚約,奪了她的侯府嫡女身份,最后更是在她病重時,端來一碗毒湯,笑著說:“姐姐,你占了侯府嫡女的位置這么多年,也該還給我了。”
若不是那場意外落水,她恐怕至今還被蒙在鼓里,做著 “姐妹和睦” 的美夢。
“姐姐!”
清脆的聲音自身后傳來,沈知意腳步一頓,轉頭便見沈清柔提著裙擺朝她跑來,手里果然捧著一個錦盒。今日沈清柔穿了件月白色襦裙,頭上簪著支銀流蘇釵,瞧著倒是比平日里多了幾分清純。
“姐姐,你看我給你帶的步搖。” 沈清柔打開錦盒,里面躺著一支赤金步搖,釵頭綴著顆鴿子蛋大的紅寶石,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光,“我特意讓工匠在釵尖做了些小紋路,你戴上肯定好看。”
沈知意的目光落在那釵尖上 —— 果然,紋路的末端藏著細小的尖刺,若是不小心碰到,定會劃傷皮膚。
“多謝妹妹費心了。” 沈知意笑著伸手,卻在觸到步搖的瞬間,指尖輕輕一偏,將步搖推回了錦盒里,“只是今日我戴的是母親留下的珍珠釵,若是再簪步搖,反倒顯得累贅了。不如妹妹自己留著,你穿月白裙,戴這支步搖正好襯膚色。”
沈清柔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眼底飛快地掠過一絲不悅,隨即又恢復了那副乖巧模樣:“姐姐說的是,是我考慮不周了。對了姐姐,方才我看到觀禮臺旁邊的池子里有錦鯉,好多顏色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沈知意心里一動。澄瑞園的池子在觀禮臺西側,那里偏僻,平日里鮮少有人去。沈清柔突然邀她去那里,怕是沒安好心。
“不了,父親還在觀禮臺等著我呢。” 沈知意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
可就在這時,沈清柔突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姐姐,就看一眼嘛,那錦鯉真的很可愛,我還特意撒了些魚食在那里呢。”
沈知意想掙脫,卻被沈清柔死死拽著。周圍的賓客都在關注觀禮臺的方向,沒人注意到這邊的動靜。
“妹妹,你放手!” 沈知意的語氣冷了下來。
沈清柔卻像是沒聽見,拖著她往池子邊走去,聲音壓得極低,帶著幾分怨毒:“沈知意,你憑什么?憑什么你生來就是嫡女,有母親留下的珍珠釵,有父親的疼愛,連靖王殿下都要來給你觀禮?這些本該是我的!”
沈知意心頭一震。原來沈清柔的嫉妒,早已藏了這么多年。
“你瘋了!” 沈知意用力想甩開她的手,可沈清柔卻突然往前一推 ——
“撲通!”
冰冷的池水瞬間淹沒了沈知意。春日的池水帶著刺骨的寒意,凍得她牙齒打顫,裙擺吸了水,沉甸甸地往下墜,將她往池底拉去。
她掙扎著想要浮出水面,卻看見沈清柔站在池邊,臉上哪還有半分乖巧,只剩下得意的笑:“姐姐,你怎么這么不小心,竟然掉進池子里了?不過也好,這么冷的水,想必能讓你清醒清醒,知道誰才是侯府真正該被重視的人。”
沈知意的意識漸漸模糊,池水嗆進喉嚨里,又咸又澀。她仿佛又看到了前世臨死前的場景,沈清柔端著毒湯,笑得一臉猙獰。
不,她不能就這么死了!
前世的仇還沒報,柳氏和沈清柔欠她的,她要一點一點討回來!
一股力量突然從心底涌上來,沈知意咬緊牙關,用盡全力劃動雙臂,朝著池邊游去。就在她的手快要碰到岸邊的石頭時,一道陰影突然籠罩下來。
她抬頭,撞進了一雙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
男人穿著一身玄色錦袍,腰間系著玉帶,上面掛著一枚成色極好的墨玉佩。他站在池邊,身姿挺拔如松,臉上沒什么表情,可那雙眼睛,卻像是能看透人心一般,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是靖王蕭玦。
沈知意的心跳驟然漏了一拍。她從未如此近距離地見過靖王,只聽說他容貌俊美,卻沒想到會俊美到這般地步 —— 眉如墨畫,鼻梁高挺,薄唇緊抿著,明明是清冷的模樣,卻讓人移不開眼。
蕭玦看著池子里渾身濕透、卻眼神倔強的少女,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皺。方才他在觀禮臺上,無意間瞥見這邊的動靜,本不想多管閑事,可看到她被人推下水時,眼底那抹不甘的光,卻讓他停下了腳步。
“還不起來?” 蕭玦的聲音低沉,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暖意。他伸出手,掌心干燥溫暖,“還是想在池子里待著,等會兒著涼了,掃了今日的興?”
沈知意愣了愣,隨即反應過來,伸手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很暖,瞬間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蕭玦輕輕一拉,便將她從池子里拉了出來。
“多謝王爺。” 沈知意低著頭,聲音有些沙啞。濕透的襦裙貼在身上,勾勒出纖細的身形,她有些窘迫地攏了攏披風。
蕭玦的目光落在她發間的珍珠釵上,那釵子雖被水打濕,卻依舊泛著溫軟的光。他又看了眼不遠處臉色發白的沈清柔,眼底掠過一絲冷意,卻沒多說什么,只是道:“先去換身衣服,別凍著了。”
說完,他便轉身離開了,玄色的披風在風中劃出一道利落的弧線。
沈知意看著他的背影,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感覺。前世她與靖王并無交集,只聽說他最后因功高震主,被皇帝賜了毒酒。可今日一見,他似乎并不像傳聞中那般冷漠無情。
“姐姐!你沒事吧?” 沈清柔的聲音再次傳來,她跑過來,臉上滿是 “擔憂”,伸手就要去扶沈知意,“都怪我,要是我沒拉著你去看錦鯉,你就不會掉下去了。”
沈知意側身避開了她的手,抬眼看向她,眼底沒了往日的溫和,只剩下冰冷的清明:“妹妹說的是,都怪你。”
沈清柔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難看:“姐姐,你…… 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沒什么意思。” 沈知意理了理濕透的裙擺,聲音不大,卻足以讓周圍聞訊趕來的賓客聽清,“只是覺得,妹妹下次想推我下水,不妨找個更隱蔽的地方,免得被人看見了,壞了妹妹的名聲。”
“你胡說!” 沈清柔臉色慘白,急忙辯解,“是你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怎么能賴我?”
“是不是胡說,妹妹心里清楚。” 沈知意目光銳利地看著她,“方才你拉著我的時候,力道可不小。還有你給我的那支步搖,釵尖藏著尖刺,若是我真的戴上了,恐怕此刻不僅要落水,還要被劃傷臉吧?”
這話一出,周圍的賓客頓時嘩然。大家紛紛看向沈清柔,眼神里充滿了懷疑。
沈清柔被看得渾身發毛,眼淚瞬間涌了出來:“姐姐,你怎么能這么污蔑我?我好心給你送步搖,你卻反過來冤枉我…… 父親,你看姐姐她……”
她轉頭看向剛從觀禮臺趕來的永寧侯沈從安,試圖博取同情。
沈從安看著渾身濕透的女兒,又看了看哭哭啼啼的沈清柔,眉頭皺得緊緊的。他自然是偏向自己的嫡女,可柳氏在一旁不停使眼色,他又有些猶豫。
“知意,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從安的聲音帶著幾分嚴肅。
沈知意深吸一口氣,目光平靜地看向沈從安:“父親,女兒方才在池邊,被清柔妹妹強行拉著看錦鯉,她突然推了我一把,我才掉下去的。至于那支步搖,挽月可以作證,妹妹的步搖釵尖確實有尖刺。”
挽月立刻上前一步,恭敬地說道:“侯爺,奴婢可以作證!方才二小姐給小姐看步搖時,奴婢清清楚楚地看到釵尖有尖刺,小姐怕劃傷,才沒要的。”
沈從安的臉色沉了下來,看向沈清柔:“清柔,你可有話說?”
沈清柔嚇得腿都軟了,眼淚掉得更兇:“父親,我沒有…… 真的沒有…… 是姐姐和挽月聯合起來污蔑我……”
“夠了!” 沈從安厲聲打斷她,“今日是知意的及笄禮,你卻鬧出這種事,還不快給你姐姐道歉!”
沈清柔咬著唇,不甘心地看向沈知意,卻在觸及她冰冷的眼神時,打了個寒顫。她知道,今日這事,她是栽了。
“對不起,姐姐。” 沈清柔低著頭,聲音細若蚊蠅。
沈知意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沒有半分同情。前世的賬,這才只是開始。
“父親,今日之事,女兒不想再追究了。” 沈知意輕聲說道,“只是及笄禮怕是不能繼續了,女兒先回房換衣服。”
沈從安點了點頭,語氣緩和了些:“好,你快回去,讓下人煮些姜湯,別著涼了。”
沈知意應了聲,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走去。經過觀禮臺時,她無意間瞥見蕭玦正站在二樓的窗邊,目光落在她身上。四目相對,蕭玦的眼神依舊深邃,卻似乎比剛才多了幾分探究。
沈知意微微頷首,算是打過招呼,然后便快步離開了。
回到院子里,挽月趕緊找了套干凈的襦裙給她換上,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姜湯。沈知意捧著姜湯,暖意順著喉嚨滑進胃里,驅散了最后一絲寒意。
“小姐,您今日真是太厲害了!” 挽月興奮地說道,“以前二小姐欺負您,您都不吭聲,今日不僅戳穿了她的陰謀,還讓她給您道歉,真是太解氣了!”
沈知意笑了笑,喝了口姜湯:“以前是我太傻,總以為只要我對她們好,她們就會對我好。可現在我才明白,有些人,你越是退讓,她們就越是得寸進尺。”
挽月用力點頭:“小姐說得對!以后再有誰欺負您,奴婢第一個不答應!”
沈知意看著挽月真誠的模樣,心里泛起一絲暖意。前世挽月為了護她,被沈清柔的人活活打死,這一世,她一定要好好保護挽月,保護自己想保護的人。
“對了小姐,” 挽月突然想起什么,說道,“方才靖王殿下讓人送了樣東西來,說是給您的。”
沈知意愣了愣:“靖王殿下?他送了什么?”
挽月轉身從柜子里拿出一個錦盒,遞給沈知意:“就是這個,說是能驅寒暖身的。”
沈知意打開錦盒,里面躺著一小塊通體雪白的暖玉,玉上刻著精致的海棠花紋,觸手生溫。她認得這種玉,是西域進貢的暖玉,極為稀有,尋常人家根本得不到。
靖王為什么會送她暖玉?
沈知意拿著暖玉,心里疑惑不解。前世她與靖王并無交集,這一世,卻因為一場落水,與他有了兩次接觸。難道說,她的重生,不僅改變了自己的命運,也改變了與其他人的緣分?
窗外的海棠花還在飄落,沈知意看著手中的暖玉,嘴角微微上揚。
不管靖王的目的是什么,這一世,她都不會再像前世那樣渾渾噩噩地活著。侯府的內斗,京中的風云,她都會一一應對。至于那些欠了她的人,她也會慢慢討回來。
而靖王蕭玦…… 或許,會成為她這一世棋局中,意想不到的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