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怎么可能呢?
信息員毫無阻礙地查出了這個名為“陳修”的個體從出生到進入海城管理局的全部資料。
包括陳修出生時被父母遺棄,作為一個平凡孩子在福利院長大。
到了該上學的年紀由院長資助得以念完中小學,平平無奇的性格、平平無奇的成績,他后來上了一個普通的高中,有幸夠上本科線。
和每一個家庭不富裕的普通學生一樣,陳修高中畢業(yè)后便開始勤工儉學,按部就班的拿到大學畢業(yè)證后找工作找房子,此后一直在某個小公司做程序員。
一個月前從該公司離職,原因是長期加班導致身體不適,無法繼續(xù)工作。實際情況是陳修險些猝死在工位上,老板怕再用他會鬧出人命,于是給點賠償打發(fā)了。
陳修的個人履歷看起來就倆字:平庸。
向福利院的工作人員、還有他的同學老師詢問陳修這個人。
他們的反應大同小異,先是驚訝管理局的人為什么會找上門,聽完要求后不自覺皺起眉回憶了很久,然后帶著遲疑和不確定說:
“陳修……他好像是我同學來著,應該是性格比較靦腆吧,不常在班里說話,平時也都是自己一個人?我對他沒什么特別的印象。”
“這個人在公司也不參與我們私下聊八卦出去聚餐什么的,每天就對著電腦工作,看著挺老實的,其他的我也沒注意過。”
陳修的前上司倒是有不同的反應,先是不承認陳修在自家公司工作過,后又改口稱陳修哪哪不好,工作態(tài)度不認真,在搞清楚管理局并不是來查公司規(guī)章制度不合理時才肯說真話。
那些在海城管理局曾和陳修正面交流過的人更是被重點詢問。
宋頤和前臺小姐姐有點坐立難安地給出了她們的回答:“……這個人的特點?挺講禮貌的。”
在背調下,陳修完全就是一個普通公民。
對信息員來說,最可怕的就是知道這個人有問題,但什么都查不出來,從履歷上看完全正常、普普通通的一個人,怎么會和A級詭異有牽扯?
他什么時候接觸的黎明議會?
他怎么接觸到的黎明議會?
正常手段排查過后,北城管理局立刻銜接非正常手段,天賦、道具齊上場,結果仍舊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
沒有披皮換人,沒有靈魂奪舍。
如果不是他自己跳出來,根本沒有人能將這樣一個普通人和某個神秘組織聯系到一起。
倘若和黎明議會有關的人履歷都像陳修這么天衣無縫,也難怪從未有人發(fā)現過這個組織的痕跡。
人類與詭異共存,早早出現的S級,不管哪一條單拎出來都是極其棘手的問題。
這個龐然大物潛伏在世界的陰影處不知多久,如今主動浮出水面,發(fā)出的第一條訊號竟是宣告世界將要毀滅。
天賦和預言相關的玩家最高等級也才a級,預測這種程度的未來只敢站在命運邊緣試探。
在這位預言家七竅流血倒下后,他撐著顫顫巍巍的頭,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是的,在付出自身三十年壽命的代價之后,他僥幸從時間長河里窺探到未來的某一種可能性——世界毀滅。
畢竟爻清確實沒在這方面騙人,這個世界確實要炸了。
他接到的任務就是填充世界線劇情,幫助氣運之子也就是季林茁壯成長,直到他成為合格的救世主。
雖然氣運之子現在看著還不太聰明,是一顆需要幫扶的小幼苗,但這個世界的確需要他來救,只有他可以。
別問為什么問就是世界意識只認氣運之子。
爻清想著,反正自己是季林成長路上的必要金手指,四舍五入一下:他 季林=拯救世界,他=整個黎明議會。
所以說黎明議會能拯救世界有什么問題?完全沒有問題。
那再讓陳修和安爾將這句話小小的修飾一下咋了,一點毛病也沒用啊!
已經被爻清忽悠瘸了的大夏管理局就這么在一條不歸路上越走越遠,直播間這邊同樣熱鬧非凡。
和本體斷聯后的安爾,雖然得到了078的解釋才穩(wěn)下心繼續(xù)折騰副本里的玩家隊伍,但他心底始終有一份不太好的預感。
希望能在副本結束的最后一天聯系上他。
孤兒院中的鏖戰(zhàn)剛告一段落,倪總隊帶領的人從禱告室的中心地板下發(fā)現了倒數第二張殘缺書頁,從怪物堆中急流勇退時碰上了來找他們的齊淺和季林。
“岳黎那邊還是沒來得及抓到換寄生的院長,只找到了尸體?”
憂心忡忡半個晚上的倪語霖沒說話,這是最壞的情況,也是意料之中。
她將季誠指派去岳黎那,“這里如果有誰能解出程慕青的遺留之言,那就非岳黎莫屬,季隊長去她們那邊吧,你會幫上忙的。”
季誠來不及關心下自己一直擔心的外甥,只是和他對視一眼,便拔出被血浸透的彎刀再次沖出這個暫時的安全區(qū)。
他身形鬼魅,所到之處只聞怪物的嘶吼聲和被一刀斬下的頭顱。
“他一個人突圍比帶著我們要簡單。”倪語霖簡單安慰了下不肯挪開視線的季林就回歸正題:“你們觸發(fā)特殊支線來孤兒院取鋼筆?”
得知任務要求和完成獎勵,倪語霖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有隊員問要不要再把季隊請回來,光靠他們可能沒辦法從三樓辦公室全身而退。
守在三樓的可是教師詭異啊。
倪語霖擺擺手否決了這一提議,“這畢竟是攻略組自己的任務,不要過于依賴收容隊了。”
更何況他們和岳黎那邊比起來還不知道哪邊更重要呢。
環(huán)視一圈,倪語霖稍微提高音量。
“戒備,就地休息!三分鐘后院長辦公室。”
“是!”“是!”……
[他們剛剛結束戰(zhàn)斗啊,只能休息三分鐘就又要走了]
[那最后一個殘缺書頁可以不拿的吧?我看他們的任務提示說收集量過2/3就可以了]
[攻略組得把信息收集齊,然后出通關攻略給我們啊,所以道具一定會拿完整的]
[岳隊長那邊怎么不動了?不是要趕在天亮前找到院長嗎]
日出時分,就是孤兒院刷新的時候。
當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過云霾,照進孤兒院,陰影無所遁形,同時也是這棟建筑一天中最美麗的時刻。
似教堂的穹頂在陽光下顯得無比圣潔,仿佛所有失去親人的孩童都能在它的庇護下健康成長。
晚間的嘶吼聲、戰(zhàn)斗聲,還有那滿地的尸體殘肢和濺上白墻的血污,都會隨著陽光的灑下而消退,與孤兒院長達數年來的罪惡一起融入這片黑色的土地。
本該是這樣,本該一直這樣。
院長蜷縮身體,他想不通。
為什么現在變成陰溝老鼠躲躲藏藏的是他?
他應該站在陽光下,享受用那些孤兒換來的錢財和權力,在所有人的敬佩愛戴下過完這一生。
不是嗎,不應該是這樣嗎?
這大概是每一個被安爾·伊斯殺死過,又復活被投入副本當npC的人都會問的問題。
或者,每一個心存惡意心存僥幸的人都會在遭到報應后問出這個問題。
這世上的罪惡豈止他們一家。
對孤兒院院長來說,像他這樣的灰色產業(yè)難道還少嗎,大家不都是心照不宣的賺錢,被發(fā)現后再拿錢消災,沉寂一段時間再繼續(xù)干之前的勾當,根本沒有人在意、根本沒有人會管。
世人是冷漠的嗎,并不,大多數人都有為不平發(fā)聲的能力和閑心,這證明他們并不冷漠。
但他們也只能和群體一起吶喊,除此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因為他們還有自己的生活。
絕大多數人不會把自己全部的精力和時間用在為陌生人鳴不平上,待一時熱度過去,未能根除的黑暗依舊在陰影里滋生。
惡好像是除不盡的。
對鎮(zhèn)民來說,那場大火始于挑撥和忮忌,始于大眾情緒的裹挾。
是的,他們知道自己殺死了一個人。
但這是整個小鎮(zhèn)一起犯下的罪。
動手的、沒動手的都一樣,因為大家都希望事情敗露時可以搬出那句法不責眾。
而人在不愿承認錯誤的時候,都會不斷美化自己的行為邏輯,將錯誤推至他人身上。
還有什么比一個死人更好甩鍋?
都不用院長繼續(xù)挑撥,鎮(zhèn)民們倒是先將安爾描繪成魔鬼,一切的原罪出自他手。
只要接下來幾年無人提起這件事,孤兒院還是那個孤兒院,鎮(zhèn)民依舊是那些淳樸的鎮(zhèn)民,沒人會記得那具燒焦的尸體。
事情就該這樣發(fā)展下去,不是嗎?
院長把頭往懷中縮了縮,整個人幾乎團成球體,他在黑暗中咂咂嘴,像是在回味曾經的生活。
安爾·伊斯沒徹底殺死他,反倒找來一群自稱玩家的外來者進入孤兒院,這不就是把兩只困獸放在一起互相廝殺,以此取悅籠子的主人和看客嗎?
不過這樣也好,只要他還是院長、只要他還在這座孤兒院里,他就永遠是這兒的無冕之王。
只要隔一段時間殺一群外來者,他就能永遠活在孤兒院里,說來還要感謝安爾·伊斯給他帶來永生呢。
院長就這么蜷縮了一晚,天光即將破曉,那群外來者將無功而返,然后死在孤兒院里。
直到久違的晨曦照在他的臉上。
長久浸泡在黑暗里的雙眼被陽光直射,他不得不閉上眼的那一刻,聽到陌生的女聲在說。
“我說程慕青給的線索怎么是回頭呢,感情這院長一直躲在破洞的尸體里等刷新,季隊!快來啊!找到他了!”
啊,原來是被發(fā)現了。
審判將如期進行,安爾接收到伊琺的訊號時,半愉悅半憂心。
老鼠被抓到固然令人開心,但爻清直到現在都沒有反應,他該不該按照之前的布置扮演下去,畢竟在接下來的審判劇目中,新的人物至關重要。
被惦記著的爻清,他的處境并沒有比那群玩家好多少。
自整個人化作沙塵,進入陌生世界的那一刻,他的精神力就在瘋狂預警。
一片不可視物的濃稠墨色中,他聽見了如風如雷的遠古回響,祂的聲音充滿慈愛、威嚴,讓每一個生靈都輕易的聯想到,母親。
爻清不受控制地往前走了兩步,那一片黑暗不再是黑暗,是每一個降生的孩子最先感受到的,母親溫暖、甜蜜又安全的子宮。
“來吧,孩子,回歸母親的懷抱,這里才是你的歸宿,來吧……來吧……”
爻清腦中那團精神力狠狠一震,將他從失控中拉了出來,青年反應極快地退后,遠離黑暗深處。
他磨了磨牙,暗罵道:“078也沒提前說S級人物強到能反過來影響我啊!”
這可就錯怪078了,就像爻清之前抽D級人物池時,它介紹概率機制是這么說的:“……98.99%的概率能抽出D級人物,1.01%的概率能抽出C級人物。”
不巧,爻清這次中大獎了,1.01%的概率,在S級人物池里抽出了個SS,雖然他本人還不知道這事。
在爻清拒絕投身黑暗后,那個充滿誘惑力的聲音再次傳來,祂嘆息道:“孩子,你錯過了這個擁抱幸福的機會。”
正警惕著對面的爻清腳下突然一空,他在墨色與祂的話中急速墜落。
“塵埃有時意識不到自己是塵埃,沒關系,母親愿意等你醒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