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沈書凝接話,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已疲憊地擺了擺手。她渾濁的目光首先落在癱軟在地的沈書瑤身上,眸中再無半分往日的慈愛,只剩下冰冷的失望。
“張嬤嬤。”
“老奴在。”
“將五娘子帶回她的院子,即日起禁足一個月,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踏出房門半步。將她房中所有不屬于她的東西,尤其是大夫人留下的遺物,全部清點清楚,一件不落地送回汀蘭水榭。另,罰抄《女誡》、《家訓》各百遍,抄不完,不準見任何人。月例,停一年。”
每一個字都像冰錐,狠狠砸在沈書瑤心上。她涕淚橫流,尖聲求饒:“祖母!不要啊!孫女知錯了!真的知錯了!”
“拖下去。”老夫人厲聲喝道,不容置疑。
張嬤嬤立刻帶兩個粗使婆子上前,毫不客氣地將哭喊掙扎的沈書瑤拖出了福寧堂。
接著,老夫人冰冷的目光轉向面如土色的孫氏。
“孫氏。”
“母親……”孫氏噗通一聲跪下,身體難以抑制地微顫,方才的氣焰早已蕩然無存。
“你教養出的好女兒!貪慕虛榮,構陷嫡姐,言行無狀,沖撞貴人!我看你是心也散了,眼也盲了!從今日起,你便去祠堂后的靜心庵思過一個月,好好念念佛,靜靜心,想想該如何為人母!”
聽到只是思過,孫氏暗自松了口氣,以為風暴已然過去。
然而,老夫人的目光掃過全場,最終落定在沈書凝身上,語氣沉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渺丫頭,你如今也大了,性子沉穩,心中更有桿秤,行事章法有度。從今日起,府中中饋便由你暫代掌管。有什么不懂的,直接來回我。稍后我便讓張嬤嬤將府中所有賬冊、對牌送到汀蘭水榭。”
此言一出,滿堂皆驚!
孫氏猛地抬頭,臉色驟變,失聲道:“母親!不可!渺渺才多大?她如何能擔起管家之責?這……這萬萬不可啊!”管家之權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豈能就此易主!
就連沈書凝自己也微微一怔。她預料到會得到補償,卻萬萬沒想到祖母竟如此果決,直接將這掌家之權交到她手中。這意味她從一個備受欺凌、無人問津的嫡女,一躍成為了沈府內宅實際上的掌權者!更重要的是,掌握了賬冊和庫房,她查探母親嫁妝和舊事將再無阻礙。
沈長也先是一愣,隨即眼中爆發出驚喜與贊同的光芒,立刻道:“母親英明!渺渺,還不快謝過祖母信任!”
沈書凝立刻收斂心神,上前一步,姿態恭謹卻又不卑不亢地行禮:“孫女謝祖母信任!孫女必當盡心竭力,不負祖母所托。”
跪在地上的孫氏,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一股噬骨的恨意與冰冷的恐懼席卷了她全身。
“璟兒,”老夫人淡淡吩咐,“送你母親去靜心庵吧。”
“是。”沈書璟心情復雜地看了一眼母親,終是將她攙扶起來,走了出去。
待福寧堂眾人散去,沈長也親自監督著下人將幾個沉甸甸的箱籠抬回汀蘭水榭。站在那些打開的、滿是珠寶光華的首飾箱前,他虎目微紅,睹物思人。
沈書凝適時地走上前,聲音哀戚而輕柔:“父親,母親的東西……總算大部分回來了。可女兒一想到母親去得那樣早、那樣急,心里就疼得厲害。若是母親還在,看到今日這般光景,不知該有多好……”
沈長也身軀猛地一震,深埋心底多年的懷疑再次破土而出,長成荊棘,纏繞住他的心臟。他沉痛地承諾:“渺渺,你放心。你母親的東西,爹幫你拿回來了。你母親的事……爹也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就在這時,一名丫鬟前來稟報:“將軍,三娘子,靖安府派人送來拜帖和謝禮,說明日請三娘子過府一敘。”
沈長也欣慰點頭。沈書凝接過那份制作精良的拜帖,從容道:“去回話,說明日我定準時赴約。”
“渺渺,這十年,苦了你了。”待丫鬟退下,沈長也看著女兒,語氣充滿了愧疚。
“如今父親回來了,女兒便不算苦。”沈書凝微微一笑,安撫道。
與此同時,前往靜心庵的馬車上,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
孫氏面色鐵青,難看至極。
“母親,這可如何是好?”沈書璟坐在一旁,憂心忡忡,“祖母此舉,分明是要將我們三房置于死地!先是重罰妹妹,又將您送去靜心庵,這讓兒子日后在府中如何自處?”
孫氏沉默良久,才緩緩開口,聲音冰冷:“璟兒,你祖母再如何,也不會動你分毫。先前沈書凝癡傻,她看在我們孫家的顏面上,自是袒護我們三房。如今你大伯父立下軍功凱旋,沈書凝又得了圣上青眼,還與顧小郎君那樣的人物攀上了關系,你祖母自然要轉頭向他們大房示好。將這管家權交給沈書凝,便是在下注。”
“下注?賭什么?”沈書璟一臉不解。
“賭大房的未來,賭沈書凝的價值。”孫氏閉上眼,再睜開時,眼底已是一片森然殺意,“沈書凝,不能再留了。若再留她,我們三房……恐真再無立錐之地。”
“母親!此話何意?”沈書璟駭然,謹慎地望了望車外,壓低聲音,“永京城乃天子腳下,豈能隨意打殺?縱使她萬般不好,也罪不至死啊!”
“璟兒,你還是太天真了。”孫氏語氣陰沉,“只要沈書凝活著,你與你大伯父之間就永遠隔著一層。假以時日,若你大伯父將爵位、軍功悉數留給這個女兒,或是為她招婿入贅……將來這沈家,還不知姓甚名誰!你還能有什么?”
沈書璟聞言,心中猛地一咯噔。他自幼便被灌輸將來要繼承沈家門戶的思想,母親的話瞬間擊中了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
“母親……那兒子該如何做?”
“此事你不必插手,裝作不知即可。”孫氏冷靜吩咐,“我會修書一封給你舅舅。你回府后,只需如常逗老太太開心,其余一概不管。”
“是,兒子明白了。”沈書璟垂下眼,眸中掠過一絲掙扎,最終被厲色取代。
是夜,汀蘭水榭內。
沈書凝坐在燈下,將母親的遺物一件件取出,對照著嫁妝清單細細核對。
“這支簪子都落灰了,”冬雪拿起一支赤金蝶戀花簪,用軟布擦拭著,滿臉惋惜,“五娘子拿去后,竟也不知好生保養,真是暴殄天物。”
“我看看。”沈書凝接過簪子,指尖觸碰到那所謂“落灰”的地方,觸感卻有些異常。她湊近燈下仔細察看,又放到鼻尖輕輕一嗅——一股極淡的、怪異的苦澀氣味,隱隱夾雜著一絲難以察覺的**苦杏仁味**,縈繞開來。
她的眉頭瞬間緊緊蹙起。
“冬雪,去取一小碗食鹽和清水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是。”冬雪雖不明所以,還是很快照辦。
鹽水兌好,沈書凝拔下自己發間的一根銀簪,小心翼翼地將那點“灰”刮下少許,置于銀簪扁平處,然后將一滴鹽水精準地滴落在“灰”上。
主仆二人屏息凝神地看著。
片刻之后,在那銀簪之上,接觸“灰”的地方,竟緩緩覆上了一層灰黑色的薄膜!
冬雪驚得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娘子!這……這不是灰!這是……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