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歌凰圖 第八章 鐵證連環(huán)

晨光熹微，縣衙后院的梧桐樹上，幾只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顏惜夕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案幾上的燭淚早已凝固成堆。她低頭看著手中那疊染血的賬冊，指尖在“白河堤工銀“幾個字上反復摩挲。

“大人，白三少爺?shù)搅恕！绊n忠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幾分冷意。

顏惜夕整了整衣冠，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帶他去花廳。“

花廳里，白景琦正不耐煩地用折扇敲打著手心。見顏惜夕進來，他連起身的意思都沒有，只是懶洋洋地拱了拱手：“縣尊大人好雅興，大清早就請本少爺喝茶。“

“白三少爺說笑了。“顏惜夕在主位坐下，青柳立刻奉上一盞清茶，“本官初來乍到，理當拜會本地鄉(xiāng)紳。只是...“她故意頓了頓，“聽聞白老爺身體抱恙，只好先請三少爺過府一敘。“

白景琦嗤笑一聲，端起茶盞一飲而盡：“顏大人有話直說。我們白家向來樂善好施，若有什么需要...“

“確實有件事要請教。“顏惜夕從袖中取出一頁紙，“三少爺可認得這個？“

白景琦瞥了一眼，臉色驟變。紙上赫然畫著一枚星形烙印，正是昨夜那刺客身上的標記。

“這...這是什么？“他的聲音明顯虛了幾分。

“魘回齋的標記。“顏惜夕慢條斯理地品著茶，“昨夜有人行刺本官，用的就是這個門派的功夫。“

白景琦猛地站起身，茶盞“啪“地摔碎在地：“顏惜夕！你什么意思？“

“三少爺別急。“顏惜夕示意韓忠按住他，“本官只是好奇，魘回齋的刺客，怎么會對灤縣的賦稅賬冊如此感興趣？而據(jù)我所知——這個殺手組織是在酈朝的地界里邊吧，難道你們白家還通……“

白景琦臉色鐵青：“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

“不知道？“顏惜夕突然拍案而起，從案幾底下抽出一本賬簿摔在他面前，“那這個呢？白河堤工銀五千兩，實支八百兩！剩下的四千二百兩，進了誰的腰包？“

白景琦踉蹌后退，撞翻了身后的花架。瓷器碎裂聲中，韓忠已經扣住了他的手腕。

“你...你敢動我？“白景琦色厲內荏地吼道，“我爹是...“

“你爹是白河塢的主人，朝中有人。“顏惜夕冷冷打斷他，“可你別忘了，本官是朝廷命官！“她湊近一步，壓低聲音，“李縣令是怎么死的，你心里清楚。“

白景琦的瞳孔猛地收縮。

“帶下去。“顏惜夕揮了揮手，“好好'招待'白三少爺。“

待韓忠押著白景琦離開，青柳快步進來：“大人，周縣丞醒了。“

后廂房里，周驄靠坐在床頭，臉色仍有些蒼白。見顏惜夕進來，他掙扎著要起身行禮。

“別動。“顏惜夕按住他，“感覺如何？“

“多謝大人掛念，下官已無大礙。“周驄靠在床榻上，臉色仍有些蒼白，手指卻緊緊攥著那疊賬冊，“但這些物證還遠遠不夠。“

顏惜夕在房中踱步，官靴踏在青磚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白家能在灤縣橫行多年，朝中必有倚仗。若不能一擊即中，等他們緩過氣來...“

“下官明白。“周驄咳嗽兩聲，眼中閃過一絲銳利，“李縣令之死就是關鍵。“

晨霧未散時，一行人已悄然來到義莊。青柳戴上素白手套，輕輕掀開覆尸布。李縣令的尸身浸泡多時，卻仍能看出面色青紫的異狀。

“大人請看。“青柳的銀針在李縣令咽喉處一探，針尖立刻泛起詭異的幽藍，“這是'閻王笑'，與周縣丞所中之毒同源。“

顏惜夕與周驄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回衙路上，她忽然問道：“聽聞李縣令酒量極佳？“

“千杯不醉。“周驄苦笑，“去年重陽宴，他一人喝倒了整個戶房的人。“

“那趙師爺...“

“三杯就倒的酒量。“

“聽說出事當晚，趙師爺曾請縣令到他家中吃飯，之后才去巡視的河堤。”

“是。而且他拳腳功夫不弱，即便是喝醉了，尋常衙役也不是他的對手。”

縣衙刑房里，陸大方，也就是那位新晉白家門房，被鐵鏈鎖在刑架上。

這個五大三粗的衙役此刻抖如篩糠，尤其當顏忠——慢條斯理地擺弄著一排刑具時。

“陸班頭。“顏惜夕坐在太師椅上，指尖輕叩案幾，“李縣令落水那晚，是你當值？“

“是...是小的...“陸大方眼神飄忽，“可大人明鑒，縣令老爺是自己失足...“

顏忠突然將一柄薄如蟬翼的小刀釘在陸大方耳側的刑架上，刀身顫動發(fā)出嗡嗡聲響：“摘星樓有三十六種法子，能讓活人求死不能。“他湊近陸大方耳邊，聲音輕柔得可怕，“你想試試第幾種？“

陸大方褲襠瞬間濕了一片：“我說！我都說！那晚趙師爺請老爺吃酒，回來時老爺腳步虛浮，小的...小的只是輕輕一推...“

與此同時，西廂房里茶香裊裊。周驄披著素白外袍，正在給趙師爺斟茶。

“周縣丞這是何意？“趙師爺干笑著，額角滲出細汗。

“聽聞趙兄新納的如夫人，原是醉仙樓的清倌人？“周驄突然話鋒一轉，“生得確實標致，難怪你分外的喜愛，之前總聽你時時念叨。“

趙師爺臉色驟變：“你...“

“可惜啊。“周驄嘆息著從袖中取出一封書信，“今早有人遞狀子，告她與綢緞莊的伙計私通...“

“胡說八道！“趙師爺拍案而起，茶盞翻倒，浸濕了衣袖。

周驄不緊不慢地展開信紙：“這上頭連她腰間的朱砂痣都寫得清清楚楚，趙兄是想讓顏大人拷了人來，然后公開審案么，到時候...“

“是白家逼我的！“趙師爺突然崩潰般跪倒在地，“他們在酒里下藥，讓我騙李縣令去河邊...“

“果然識時務。”周驄拍了拍他的肩頭，似是安慰。

暮色降臨時，兩份畫押供詞已擺在顏惜夕案頭。她望著窗外漸暗的天色，忽然輕笑：“原以為周縣丞科考出身，必然斯文，沒想到如此好手段。“

周驄攏了攏衣袖，露出一個斯文的微笑：“下官只是略通《刑統(tǒng)》而已。“

“明日升堂。“顏惜夕猛地合上卷宗，“該會會那位白老爺了。“

次日寅時，縣衙外已圍滿百姓。當白老爺帶著十幾個家丁氣勢洶洶趕來時，卻發(fā)現(xiàn)衙門口擺著三具蒙著白布的尸首。

“顏惜夕！你竟敢...“白老爺?shù)呐痍┤欢梗驗轭佅φ従徬崎_第一塊白布——那是他兒子白景琦慘白的臉。

“白老爺別急。“顏惜夕的聲音冷得像冰，“令郎只是暫時昏睡。“她掀開第二塊白布，“這位陸班頭，已經招認了謀殺李縣令的經過。“

當?shù)谌龎K白布掀開時，趙師爺癱軟在地的身影讓白老爺面如死灰。顏惜夕舉起一疊供詞：“白家勾結胥吏，毒殺朝廷命官，侵吞河工銀兩，證據(jù)確鑿！“

“你...你血口噴人！“白老爺踉蹌后退，“我要上告...“

“恐怕來不及了。“周驄突然從人群中走出，手中捧著一道明黃圣旨，“昨夜八百里加急，陛下已革去白家一切功名。“他頓了頓，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包括白淑媛（男）的誥命。“

白老爺如遭雷擊，癱坐在地。顏惜夕一拍驚堂木：“來人！將白家一干人等，全部收監(jiān)！“

退堂后，周驄望著被押走的白家人，低聲道：“大人，這恐怕才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