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意如同無數細密的冰針,瘋狂扎刺著離燼剛剛有所愈合的傷口,鉆入骨髓,幾乎要將他的血液和思維一同凍結。
他控制不住地劇烈顫抖,牙齒格格作響,視線都被凍得有些模糊,只能死死攥著手中那片冰冷的衣料,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前方的身影微微一頓,似乎終于無法再忽視袍角那份沉甸甸的、冰冷的牽扯。
沈清弦轉過身,清冷的目光掠過少年青白交加、幾乎蜷縮成一團的模樣,又落在那只依舊頑固地攥著他衣角、指節因用力而扭曲發白的手上。
“松手。”
兩個字,沒有任何情緒起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冰珠落地。
離燼被凍得昏沉的意識被這清冷的聲音刺了一下,手指下意識地微微一松。就在那片刻的松懈間,沈清弦袍袖似是無意地輕輕一拂,一股柔和卻無法抗拒的力量蕩開了那只冰冷僵硬的手。
失去了唯一的支撐和那點虛幻的依托,離燼腿一軟,險些栽倒在冰冷的雪地里。
他勉強站穩,身體卻抖得更加厲害,裸露在破衣外的皮膚迅速泛起凍傷的青紫色。
沈清弦不再看他,轉身走向峰頂那座唯一的建筑。
那殿宇通體由某種泛著淡淡瑩白的寒玉砌成,樣式極其簡潔,沒有任何多余的裝飾,與這冰天雪地的環境融為一體,散發著亙古的清冷與孤寂。
“……跟上。”清冷的聲音從前傳來,沒有回頭。
離燼咬緊牙關,忍著幾乎要撕裂他殘破身體的酷寒,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踉蹌地跟上那道雪白的背影。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呼出的氣息瞬間變成白霧,旋即又被凍散。
殿門無聲滑開,又無聲閉合,將凜冽的寒風徹底隔絕在外。
殿內的溫度并沒有比外面溫暖多少,依舊寒冷,但那是一種沉淀下來的、穩定的冷,少了刀刮般的煞氣。
陳設簡單到了極致:一桌,一椅,一蒲團,一架擺放著寥寥幾卷玉簡的書架,除此之外,幾乎空無一物。
干凈、冷清、不染塵埃,一如它的主人。
沈清弦徑直走到殿中空曠處,示意離燼坐下。
離燼局促地站在原地,腳下是光潔如鏡的冰冷玉磚,映照出他此刻狼狽不堪的身影——衣衫襤褸,滿身血污雖被凈化,但破爛的衣物和尚未完全愈合的傷痕依舊讓他與這潔凈無瑕的環境格格不入。
他幾乎不敢落腳,生怕自己身上的污穢玷污了這片凈土。
“坐下。”沈清弦的聲音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耐。
離燼立刻依言,幾乎是跌坐在地上,身體依舊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頭垂得低低的。
沈清弦在他身后盤膝坐下,并未接觸他的身體,只是抬起手,如玉的掌心隔空懸于離燼背心要害之處。
“凝神,靜氣。可能會有些許不適。”
話音落下,一股精純磅礴、卻異常冰冷的靈力如同涓涓細流,卻又帶著不容抗拒的穿透力,緩緩注入離燼的體內。
離燼猛地一顫!
那靈力冰冷,與他體內殘存的寒意似乎同源,卻又截然不同。
它強大而精準,所過之處,仿佛能洞察一切細微的損傷。
離燼只覺得體內那些暗傷、堵塞的經脈、乃至最細微的裂痕,都被這股力量強行沖刷、修復、貫通。
過程并不舒適,甚至帶著一種撕裂又重塑的脹痛感,但效果卻驚人。
殘存的淤血被化開,斷裂的骨骼被歸位催生,干涸的經脈如同久旱逢甘霖,貪婪地吸收著這精純的能量。
那刺骨的寒意仿佛被這股同源卻更高級的冰冷靈力所馴服,不再肆虐,反而開始緩慢地滋養他的肉身。
劇烈的顫抖漸漸平息,青白的臉色也慢慢恢復了一絲血色。
離燼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正在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好轉,遠比在戰場邊緣時那吊住生機的溫暖更加徹底、更加強大。
不知過了多久,那冰冷的靈力流緩緩收回。
離燼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松和……充盈。
他試探性地動了動手指,發現之前的劇痛幾乎消失無蹤,只剩下一種新生的乏力感。
下意識地緩緩抬起頭。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依舊一塵不染、雪白冰冷的玉磚地面。
視線微微上移,是那人鋪散在地的、如同流淌的月華般的雪白袍角。
他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鼓足勇氣,繼續緩緩向上看去。
修長挺拔的身姿,裹在同樣雪白的法衣之中,腰束玉帶,勾勒出清瘦的腰線。再往上,是線條流暢的肩頸,膚色冷白,如同上好的寒玉。
最終,他的目光撞上了那雙正低垂著看向他的眼睛。
離燼的呼吸驟然停止,大腦一片空白。
世間……怎會有如此容貌?
眉如遠山含黛,目似寒星落潭,鼻梁高挺,唇色偏淡,組合在一起是一種超越了性別、超越了凡塵想象的清冷絕倫。五官每一處都精致得恰到好處,多一分則艷,少一分則淡。
尤其是那雙眼睛,瞳色淺淡,如同最純凈的冰晶,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自己呆滯而卑微的身影,卻沒有任何情緒,平靜無波,仿佛映照萬物,卻又萬物不縈于心。
他就那樣靜靜地坐著,周身仿佛自帶一層朦朧的清輝,隔絕了塵世一切喧囂與污濁,冷寂,高貴,不容褻瀆。
離燼從未見過這樣的人物。他過去所見,無非是掙扎求存的狼狽、欺凌者的丑惡、或是漠然的旁觀者。
而眼前這人,美得不像真人,更像是一尊精心雕琢的、沒有溫度的神像,降臨在這冰冷的雪峰之巔。
驚為天人。
四個字重重地砸在離燼的心頭。他感到一陣窒息般的心悸,隨即是鋪天蓋地的自慚形穢。
自己滿身狼狽,傷痕累累,如同泥沼里爬出來的蜉蝣,怎配直視這樣的仙人?
他像是被灼傷般,猛地低下頭,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腔,臉頰不受控制地泛起一陣滾燙,與周圍的寒意形成鮮明對比。
甚至不敢再呼吸,生怕自己污濁的氣息沾染了對方。
殿內一片寂靜,只有他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聲。
良久,清冷的聲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盤,打破沉寂:
“名字?”
離燼身體一僵,頭垂得更低,嘴唇嚅動了幾下,卻發不出聲音。
他的名字……那般卑微,帶著過往所有不堪的記憶,怎配在這般人物面前提起?他甚至覺得,說出自己的名字,都是一種玷污。
沉默在冰冷的空氣中蔓延。
就在離燼幾乎要被這沉默壓垮時,那清冷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追問,也沒有絲毫憐憫,只是平靜地陳述:
“既無歸處”
離燼猛地抬頭,猝不及防再次撞入那雙冰潭般的眸子里,他立刻又想躲閃,卻像是被定住了一般。
只見那淡色的唇瓣微啟,吐出后半句:
“可愿留在此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