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星雨的呼吸輕得幾乎聽不見,冷月將他背進巖洞時,腳步已經發虛。她靠著石壁緩了口氣,才把人輕輕放平。他的頭歪向一側,臉色灰敗,唇色發紫,右手還保持著攥緊的姿態,指縫間滲出的血已干成暗紅。
她沒立刻查看傷勢,而是先走到洞口,指尖凝出一縷霜氣,在巖縫間緩緩游走。薄薄一層冰膜覆上洞口,透光卻不通風,勉強能擋些外擾。做完這些,她膝蓋一軟,扶著巖壁才沒倒下。
再轉身,目光落回楚星雨身上。她蹲下來,解開自己外袍,墊在他頭下。衣襟撕開一道,包扎他肩頭那道擦傷。皮肉發黑,是陰氣入體的征兆。她指尖微顫,又去碰他手掌——那道裂口深可見骨,血早該止住,可傷口邊緣仍在微微抽動,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往里鉆。
她閉眼,深吸一口氣,掌心貼上他手腕。寒魄之力本不該用于療傷,極寒之氣會凍傷活絡,可現在顧不得了。一絲涼意順著經脈探入,她察覺到他體內有股亂流,在胸口與手臂之間來回沖撞,帶著灼燒般的血氣。
她咬牙,強行引導那股寒流壓上去。兩股力量相撞,楚星雨猛地抽搐了一下,喉嚨里溢出一聲悶哼。
冷月迅速撤手,額角沁出冷汗。她知道這法子傷己傷人,但若不壓制,那血氣會一路燒斷經脈。
洞內安靜下來,只有火折子偶爾噼啪一聲。她靠在對面巖壁,喘息漸重。寒毒已經開始反噬,指尖發麻,喉間泛起腥甜。她抬手抹了下嘴角,指尖沾了點紅。
不知過了多久,楚星雨的手指忽然動了。
他眼皮顫了幾下,猛然睜眼,右手本能地摸向腰間——發簪不在。他視線掃過洞口的冰膜,又落在冷月臉上。她正低頭調整結界,側臉蒼白得近乎透明。
“我還活著?”他聲音啞得像砂紙磨過石頭。
冷月沒回頭,“若不想活,就不會用血去引動符文。”
他說不出話。記憶斷在那一掌拍下之后,血光炸開,身體像被撕成兩半。他撐著地面想坐起來,手臂一軟,差點栽倒。
冷月聽見動靜,轉身要來扶,腳下一絆,整個人往前傾。楚星雨反應不及,只覺肩膀一沉,她半個身子壓了過來。
他伸手托住她胳膊,把她拉穩。“你受傷了?”
“寒魄反噬,無妨。”她站直,語氣和平時一樣冷,可話剛說完,嘴角又溢出一道血線。
楚星雨盯著那抹紅,沉默片刻,從懷里摸出一塊干糧,遞過去。“吃點東西,別硬撐……像你這樣的人,不該總一個人扛。”
冷月沒接,只看了他一眼,低聲道:“你比我更不該死。”
他扯了下嘴角,“可我已經死過一次了。”
她一頓。
“我不是說重傷。”他靠回巖壁,聲音緩了些,“我原本的世界,沒有靈力,沒有武者,也沒有你們說的天資、血脈。人活著,就是上學、工作、吃飯、睡覺。按部就班,到老到死。”他頓了頓,“我以為那就是活著。可現在我才明白,能為自己而戰,才是真正的活。”
冷月低頭看著自己的手,指甲邊緣泛著青白。“我在宗門,從小就被說‘血脈不祥’。冬天練功,別人圍著火爐,我卻被關進冰窖。他們說,寒魄之人,天生該凍著,不然會失控。”她聲音很輕,像是說給別人聽,又像是自語,“有一次,我在冰窖里昏過去,三天沒人發現。醒來時,手指斷了兩根,是自己凍掉的。”
楚星雨沒說話,只是靜靜聽著。
“后來我學會不求人。不說話,不靠近,不出錯。只要我不惹事,他們就不會再把我關進去。”她抬起眼,“可那天在古戰場,你明知道自己可能死,還是沖進來救我。”
“你不也一樣?”他低聲說,“怨靈王撲來的時候,你明明可以逃。”
“我沒逃。”她看著他,“因為你沒逃。”
洞內一時靜了下來。火折子的光映在兩人臉上,忽明忽暗。遠處霧氣依舊濃重,洞口的冰膜微微震動了一下,像是有風掠過,又歸于平靜。
楚星雨忽然問:“你說……它等的是第九祭品?”
冷月點頭,“頻率對得上。我的血脈,和那股波動同源。”
“那就說明,當年逃掉的那個祭品,也是寒魄血脈。”他盯著她,“你不是被地圖引來,是被‘認出來’的。”
冷月垂下眼,“所以它才會盯我。”
“但它搞錯了。”楚星雨聲音沉下去,“它等的是過去的祭品,可你不是她。你是冷月,不是誰的替身,也不是儀式的一部分。”
她抬頭看他,眼神有些晃。
“你救了我。”他看著她,“一個被說‘不祥’的人,卻成了我的命燈。”
冷月怔住。她想開口,喉嚨卻像被什么堵住。她別過臉,手指蜷了蜷,指甲掐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
許久,她輕聲說:“我從沒想過……這兩個字還能用來形容我。”
“哪兩個字?”
“命燈。”
楚星雨沒再說話,只是抬手,把干糧塞進她手里。“吃吧,等你恢復些,我們還得走。”
她低頭看著那塊粗糙的餅,終于慢慢掰下一小塊,放進嘴里。味道很淡,可她嚼得很慢,像是第一次嘗到食物的滋味。
外面霧氣流動,洞內火光微弱。冷月吃完后,靠在巖壁上閉眼調息。她的呼吸漸漸平穩,臉色卻仍蒼白。
楚星雨望著她,發現她睫毛上凝了一層極細的霜,像是體內寒氣外溢。他想提醒,又怕打斷她運息,只能默默守著。
不知過了多久,她睜開眼,聲音很輕:“你睡一會兒,我守著。”
“你比我更需要休息。”
“我能撐。”她說著要起身,可剛動一下,身子就晃了晃。
楚星雨伸手扶住她肩膀,“別逞強了。”
她沒掙脫,也沒說話,只是慢慢滑坐下來,背靠著巖壁。她的頭偏了偏,靠上了旁邊的石頭,可那角度讓她頸子發僵。楚星雨猶豫了一下,把自己的外袍疊了疊,輕輕墊在她頭下。
她沒拒絕。
火折子快要熄滅,光暈縮成一點。楚星雨靠著另一邊巖壁,意識逐漸模糊。他最后記得的畫面,是冷月閉著眼,雪發垂落肩頭,一縷發絲被洞內微弱的氣流帶起,輕輕拂過她的臉頰。
他閉上眼,昏沉睡去。
半夜,冷月忽然驚醒。她察覺到楚星雨的呼吸變了,急促而紊亂。她立刻伸手探他脈搏,跳得極快,像是體內又有亂流在沖撞。
她來不及多想,再次運起寒魄之力,掌心貼上他手腕。極寒之氣緩緩滲入,壓住那股躁動。可這一次,那血氣竟似有了回應,順著她的靈力反沖上來。
她悶哼一聲,胸口一滯,喉頭腥甜翻涌。她強行壓下,不敢松手。
就在她即將支撐不住時,楚星雨突然睜眼。
他的瞳孔深處閃過一絲血光,隨即消散。他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聲音沙啞:“停下……別再輸了。”
冷月搖頭,“你經脈又要裂了。”
“那就讓它裂。”他盯著她,“我不想你再為我受傷。”
她看著他,指尖還在發抖。“可我愿意。”
楚星雨愣住。
她沒躲開他的目光,“我說過,你沒逃,所以我也沒逃。現在也一樣——你活著,我就不會停。”
洞內寂靜無聲。火折子徹底熄滅,只剩洞口冰膜透進的一點微光。楚星雨緩緩松開她的手,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冷月……謝謝你。”
她沒應,只是慢慢收回手,靠回巖壁。她的唇角還帶著血痕,可神情卻比之前平靜。
楚星雨閉上眼,呼吸漸漸平穩。冷月睜著眼,望著洞頂的巖紋,直到天光微亮。
她輕輕動了動身子,想站起來再加固結界。可剛撐起手臂,楚星雨的手忽然伸過來,輕輕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眼睛仍閉著,像是在睡,可那只手卻收得極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