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暮雪,江山白透。
所有人都覺得自己現在所處的環境非常奇特,一眼望去,似乎看不到半點陰暗的所在。
滿眼都是冰雪的白和陽光的黃。
美麗而刺目。
舉起手仿佛就能觸碰到藍天。
可明明是陽光明媚的世界,但所有進入這里的生靈只會覺得自己的血液將在下一秒徹底凍結。
冷到讓人發指。
一支馬隊正緩緩的行進在廣闊無垠的高原冰蓋上,從天空俯瞰下去,宛如一行白沙里的螞蟻。
張寶根的軍大衣外頭還套了一層牦牛襖子,搖搖晃晃的騎在哈薩克馬上,完全沒有半點草原騎士的風姿。
厚圍巾罩住的嘴部隱隱飄出的白氣證明這個禍害依舊是個活的。
整個勘探隊二十五個人,都戴著與解放前街頭算命瞎子同款的墨鏡。
第三師師部為了這次勘探算是下了血本。
光運送物資的牦牛便提供了整整六只,然后是多達三十六匹的哈薩克馬。
1968年,天山兵團各牧場尤其是天山南邊的牧場養殖最多的是哈薩克馬,就是因為這種馬能抵御零下三十度的寒冷。
而且每匹馬都配備了御寒的氈衣。
出發之前張寶根還有心思時不時擺弄自己剛到手的五六半,但當隊伍上到3000米高度后,他便再也沒碰那支愛槍一下。
勘探隊隊長姓許,老許的許。
1935年生人,今年三十三歲,是六二年從青藏那邊負傷退下來的老兵。
許守謙,很文雅的文字。
他騎著一匹老馬走在最前面,負責帶路、探查危險和控制馬隊的速度。
隊伍里年紀最大的是一位四十二歲的女教師。
沈令儀,三師子弟中學的生物兼地理老師。
原來是某大學教授,在幾年前被勒令前來天山進行勞動鍛煉,好在當初針對她的人沒多久便出了事,她便被吸納到了師部學校上班。
其實三師的子弟學校里牛人不少,可惜身體上都不如沈老師來得健康,最后被沈老師搶了勘察隊技術員的位置。
師部增援了兩個醫護人員隨隊。
一個是師部醫院的女醫生彭大夫,剛好三十歲。
隊長老許一直安排她跟在沈老師的附近。
而另一個醫護人員則讓寶根和同伴們吃了一驚。
這是一個男人,而且還是他們認識的男人。
李愛民。
那個幫女知青逃走自己卻回來自首的家伙。
誰都沒有料到這個一路上潦倒邋遢的家伙居然是個醫生。
處理他只花了小半天就有了結論——去托云牧場勞動改造半年。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托審查自己的干部遞交參加勘探隊“戴罪立功”的申請居然被批準了。
理由說起來相當有趣且真實——只是因為他是個獸醫!
在兵團,獸醫比醫生更珍貴。
一個好的獸醫不光能保障兵團的生產和戰斗能力,更是被當地民眾捧在心窩子里的人物。
作用太大了!
勘探隊有三十六匹哈薩克馬和六頭牦牛,全靠他一人負責減少損失。
隊伍里除去老許、沈老師、彭大夫、李愛民和寶根等十個人外,還有十位男知青,都是三年以上的老知青。
剩下的那個是位只有一年知青經歷的女知青,宋疏桐,來自鄂省。
她之所以能入選,是因為她曾經在托云牧場工作過七個月,后來因為受傷才下來休養了幾個月。
緩慢行進在冰蓋上的隊伍里,幾乎所有人都處于一種渾渾噩噩的狀態。
唯獨劉思敏的心思一個人最是活躍。
她太開心了!
本來聽說一個月才十五塊,加上津貼也才二十出頭,可誰知出發前跟著寶根搶先去報到,今天出發前就變成了正式職工。
基本月工資有三十二塊,定量是25公斤(吃食堂),扣掉一個月交給食堂的伙食費十二塊,剩下的都是自己的。
她已經反復算了一路。
基礎津貼男同志是六塊,女同志是六塊七毛五分(多0.75元的衛生費),如果在托云牧場這一帶工作,每個月要多三塊的邊境津貼。
那自己一個月能到手差不多三十塊,扣掉四塊的零用,一個月自己能攢二十六元!
一年能攢三百多!!!
至于在這個鬼地方會遭什么罪,她壓根不在乎。
她們這個小團體里的聰明人其實不少,只是這些年下來都已經習慣了依賴寶根去思考。
反正劉思敏就相信一點,張寶根每次要是選最難最苦的事去做,所謂苦難絕對是只針對別人來說的。
她有點好奇,寶根不遠萬里帶著他們來到這個地方,那個地方究竟藏著什么樣的秘密?
隊伍里的聰明人確實不少,例如梅子、唐向陽和宮愛珍。
梅子和唐向陽已經猜到寶根的部分意圖——寶根是在學重耳。
林靖遠去了三線,而他自己跑到鳥不拉屎的天山,都是為了避開風暴的中心點。
在這一點上唐向陽的父親極為欣賞張寶根——在寶根這個年紀能有這個魄力和眼光,前途絕對不可小覷,所以他讓寶根帶上了唐向陽。
老許又一次在看云。
他可不是在看風景,而是根據云彩的變幻來判斷接下來的天氣。
老許正在皺眉,馬上脫掉手套在風里捏了捏。
很快他舉起手大大的揮舞了兩圈——都跟緊了,加快速度!
雪山上盡量不要大聲說話,一來對呼吸不好,二來空氣稀薄傳音費力,三來還可能引起雪崩。
馬隊在他的帶領下偏移了原本的路線,直奔一處背風的山脊而去。
寶根抬頭看了看天。
天空依舊湛藍,只有少許如同棉絮扯長一般的細碎云絲。
小爺我記住了,這個場景說明風雪將至。
老馬將隊伍帶到了一處斜向凸起巨型山體下方,山體下頭的空間大約有百來個平方。
大家剛剛把馬匹和牦牛安頓好,山體外的天空瞬間陰暗了下來。
大風一陣緊著一陣,不出十分鐘拳頭大的雪花布滿了所有的視野,被大風卷進山體下方空間的雪花砸在人和馬的身上砰砰作響。
牛馬圍成了一個圈,牛馬背上的物資都卸下來攔在洞口位置。
干燥的牛糞被點燃,那味道讓人欲仙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