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老師一只手扶著自己的眼鏡飛快穿過街道,熟練的沖上茶樓。
“爸爸~!”
人未到樓上聲音已經先傳了上來。
“我眼鏡腿斷了,叫人送去眼鏡店幫忙修修啊。”
女老師剛剛沖上樓梯口,之前在想盡各種辦法偷懶的伙計已經兩步作一步的笑著迎了上去,語氣溫柔的嚇人。
“阿芳,眼鏡給我~。”
這笑容、這服務態度比起剛才領著張寶根三個選桌子時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寶根忽然覺得在這種強烈的對比之下,這伙計之前領著自己選桌子的表情仿佛在帶著自己幾個在認尸一樣。
好在老板很有先見之明,一把抓住伙計的領子硬生生的給扯退了兩步。
“衰仔,離我乖女遠一點啊!”
女老師噗呲笑了一聲。
“喂,老爸,這里還有客人在的......。”
幾個老客都笑著紛紛擺手:“冇事、冇事。”
張寶根忽然被老李碰了一下手,他示意了一下外頭的樓下 ,讓張寶根看過去。
探頭一看,原來茶樓這邊街上又來了一隊游客。
老李之所以讓他看,主要是這些游客有些特別——好玩。
身高和街對面的那些小學生幾乎一樣。
就連打扮都差不多!
從樓上看去,那是相當的對稱。
不用猜,這肯定是本子游客。
這幫人之所以停在酒樓門口,是因為他們帶隊的女導游想借用一下一樓的廁所補下妝。
把斷了腿的眼鏡遞給老爸,女老師迷瞪著眼摸著樓梯扶手往下走。
老板、伙計和幾個老客都提醒她注意腳下。
女老師滿不在乎的不準任何人幫忙。
“老爸,你快點送去修啊,然后送去學校!”
“乖女安心~!注意腳下!”
高度近視的女老師最后一個臺階沒看清,差點一個跟頭摔在馬路上。
好在她最后還是站穩了。
她故作鎮定抬頭一看,眼前迷迷糊糊站著一群人。
這衣服、這身高,我氣!
——這幫學生果然不聽話,全給我跑這邊街上來了!
小旗一揮。
“都跟上啊~!不準交頭接耳~!”
一群本子游客乖乖的跟著她走了。
街對面的小學們集體風中凌亂......。
坐在樓上看著這一幕的張寶根一口茶差點噴到了街對面。
茶樓老板惱羞成怒,踢了在忍著笑的伙計一腳。
“笑咩啊,還不快把阿芳的眼鏡送去修!!”
他自己則心急火燎的跑下樓追閨女去了——那么多小本子跟在閨女身后,太嚇當爹的了!
每逢下雪的季節,本子人就喜歡成群結隊的往外跑。
有錢的去港臺新馬泰看著大海擁抱庸俗,沒錢的留家里守著大雪看愛情小說。
別的國家集體外出旅游是因為閑,只有本子是因為冷。
所以剛入12月港島這里就長滿了羅圈腿,穿的還一個比一個嫩。
在1971年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本子人都比較袖珍,也有長得挺高的個體存在。
例如眼前這位被街對面某古董店老板殷勤引上茶樓的本子商人。
兩人落座在臨街最靠里的窗口,顯然是有私密的話題要談。
要不是那人一開口就是一嘴帶著廁所味道的漢語,張寶根幾個還真沒看出這個穿著西裝的高瘦中年男人竟然也是島國人。
古董店老板先和本子商人玩了一番茶道,這才收拾好桌面,將自己隨身帶的一幅古畫展開在桌面上。
那個本子人不急不緩的取出自己一套辨識的工具,一樣一樣的擺好后,又裝模作樣的凈了手這才開始上手看貨。
古董店老板似乎胸有成竹,背著手在不緊不慢的介紹著。
“沼田先生,這幅畫是我花了大價格和大人情才弄到手的。”
“我之前也請過名家看了,確實是雪舟大師的畫作無疑。”
“大約成畫在1471年左右,雪舟大師隨遣明船歸國后旅居京都時創作的這幅作品。”
“紙張、畫質、技法、題跋和印章都對得上。”
可惜沼田根本不為所動,依舊按照自己的檢測步驟進行著。
茶樓里的客人們都對他們投去了好奇和八卦的目光,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張寶根三人。
十分鐘過去,沼田略顯欣喜的微微點頭,這讓古董店老板臉上的笑容愈發濃郁了起來。
有幾個相識的茶客還對著他拱拱手,算是提前恭喜了。
古董店老板客氣的一一拱手回應。
這幅被本子幕府珍藏過的畫作,他和沼田談好的價格是十萬美刀。
在1971年,這無疑是一筆巨款。
而他收來這幅畫其實只花了三百塊,還是港幣!
沼田長吐一口氣直起腰桿,臉上的欣喜瞞不過明眼人。
這幅從來流傳于世的雪舟大師畫作向來只存在于記載之中,今日沒想到還真被他給碰到了。
以雪舟大師在本子國內的名聲和被三代將軍珍藏的歷史,這幅畫十萬美刀一點也不貴。
“張老板,這幅《洛外雪寺圖》我的,要......誒!”
沼田剛準備說自己要買下的時候,他的目光忽然一凝,猛然看向畫作邊緣的某個地方。
茶樓里頓時一片安靜。
出了什么事?
“贗品!”
足足五分鐘后,沼田滿臉失望的抬起頭,給了一個全新的結論。
“張老板,你這幅圖確實仿得很好很好,可惜還是略有瑕疵。”
張老板急了。
“沼田先生,價格可以談的,但真假可不能亂說。”
誰知沼田搖搖頭,語氣里的堅定不容置疑。
“你應該知道的,我的向來不收贗品,哪怕贗品的價格和成色非常好!”
他指了指畫作邊緣的幾處地方。
“這應該是你們民國時期的高手仿造的,只是是畫作邊緣的材料處理上略微出了一點岔子。”
張寶根本來以為這個本子只是為了壓價,可誰知張老板一路降下來他卻根本沒有接招的意思,留下一句“抱歉”便自顧自的離開。
茶樓老板好心勸慰一臉失落的張老板。
“十萬雖然不值,但既然他也說仿得這么好,起碼一萬五應該是值的,只要你找到喜歡的人就行。”
張老板欲哭無淚。
“這是本子國古代畫家的作品,國人根本沒人要。而本子那邊估計很快就會傳開,這些本子都好面子,沒人會故意來收我的這幅贗品,所以我這畫算是砸手里了!”
當即有街坊反著勸他。
“三百港幣收的也算砸?你過幾天賣六百美刀,那也是大賺!”
張老板沒好氣的回了一句。
“我三百刀賣給你,你要不要?”
眾人都笑了笑。
忽然茶樓里有個很蹩腳的粵語響起。
“我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