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何意?”
靳安當場愣住,不明白王老栓的用意。
一只蒼老的手伸出,點在房契下面的那張紙上,分明是一份買賣文書。
只見他手指停留的地方,赫然寫著“以三兩銀價格,將王宅售與靳安……”
在文書的最下方,還有王老栓的簽名和手印。
靳安明白了王老栓的用意,急忙推辭:
“那樣一座宅子,三兩遠遠不夠,我靳安不能占這么大的便宜。”
他剛想推辭,沒想到王老栓卻開口道:
“靳公子,別急著拒絕,老漢我,還有一事相求呢。”
“有什么事,老人家盡管吩咐?!?/p>
王老栓伏在靳安身旁耳語幾句,說完,把銀子塞進他的手心,轉身離去。
靳安仿佛被他最后的話點了穴位,半天怔怔站著,一動不動。
直到金六兩覺得不對,才過來拍了拍靳安道:
“靳爺,你這是怎么了?”
“他究竟和你說什么了?”
靳安看著王老栓的背影,緩緩道:
“他讓我幫他,買一口三兩銀子的棺材?!?/p>
……
次日清晨,不見太陽,大片的烏云蓋滿了天際。
沒過多久,便有零星的雨點落下來,很快雨就變成了雪。
六月下雪,尋常難見。
靳安趕到縣衙門前的時候,王老栓的尸體已經被解下來,用破草席卷著,放到了一旁。
只不過,他吊死在縣衙門前的那條繩子,還沒來得及解下來,在寒風中蕩來蕩去。
這位倔強的老頭,終于還是用最剛烈的方式,和遇到的不公以死相搏了。
他無權無勢,如今連最后的親人也慘死在他人之手,只剩下了一把老骨頭。
好像一支馬上就要沒有墨水的筆,拼盡全力在紙上留下了一個“、”。
悵然,決絕,力透紙背,卻又無可奈何。
縣衙門口上吊,這可是件稀罕事,盡管寒風凜冽,但人們還是樂此不疲的圍成一圈您一言我一語的聊著。
靳安穿過人群,緩緩走到墻角,輕輕掀開草席的一角——
王老栓雙眼圓睜,顯然死不瞑目。
靳安微微嘆了口氣,幫老人合上雙眼,低聲道:
“王大叔,你做的這一切,無非是為了‘公道’二字。”
“我靳安向你保證,若是官府無法給您一個公道……”
“那就按咱們自己的法子來?!?/p>
他轉身正打算招呼金六兩,去雇一輛車來,沒想到忽然旁邊一個聲音高喊道:
“靳安!”
“本想去家中逮你,沒想到自己送上門來了?!?/p>
“來人,把嫌疑犯靳安拿下!”
靳安循著聲音望去,正是韓御史,風雪之中,他兩眼透著如豺狼一般陰狠的光。
見到差役要動手,金六兩一個箭步擋在了靳安面前,厲聲道:
“不想死的,就不要亂動!”
靳安死死盯著韓御史,語氣冷過飛雪:
“大人,我又犯了什么罪?”
韓御史咬牙切齒道:
“分明是你指使那個老頭,在縣衙門前上吊,妄圖威脅官員,擾亂視聽!”
“按照大秦律例,應該關入大牢,待查明真相后再行處置。”
靳安怒極反笑:“哈哈哈哈,大人,在你眼里,恐怕連地上的螻蟻都是有罪的吧?”
“還是說,越是螻蟻罪孽才越深重?”
“我來問你,那王福狀告許家圖財害命,作為被告人的許家你為何問都不問一句?”
“究竟是許家的名頭太大,你不敢得罪?”
“還是你根本就是和他們沆瀣一氣?”
最后的三連問,徹底惹惱了韓御史,他發出了類似嚎叫般的怒吼:
“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些給我拿下他!”
“此人當面毀謗朝廷命官,難道你們都聾了不成?”
“按照大秦律例……”
差役們拿著木棍,鐵尺紛紛向前擠,可始終突破不了金六兩的防線。
反被他隱秘的手指連戳,差役們的身體個個酸軟,險些站立不住。
“何事喧嘩?”
正在眾人不可開交之時,江陰縣的正牌主官,江縣令到了。
他一眼就看到了被差役們包圍的靳安,還有被氣的臉成了豬肝色的韓御史。
“大庭廣眾之下,如此行為有失體統,我們還是進去說吧?!?/p>
有了知縣打圓場,御史也算有了臺階,他一甩袍袖,冷哼一聲當先走進縣衙去了。
靳安沖著縣令行了一禮,轉身遞給金六兩一張銀票吩咐道:
“去給王大叔買一口最好的棺材,再把他好生安葬?!?/p>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在差役身上掃視了一圈,冷冷道:
“若有人敢阻攔,就往死里打?!?/p>
“能不能辦到?”
金六兩看著差役,臉上露出獰笑:
“嘿嘿,靳爺放心?!?/p>
“老爺子一個人上路難免孤單,今天若有那沒眼色的,俺便送他陪著老人上路?!?/p>
差役們對上金六兩的眼光,身體都沒來由的一抖,瞬間便消失的一干二凈。
靳安安排完王老栓的后事,跟著江縣令向里面走,江縣令道:
“我不過剛剛離開一晚,怎么就變成這樣了?”
靳安一愣:“大人昨晚不在?”
江豐年道:“我昨日晚間,被巡撫大人找去,說了些最近的蹊蹺之處?!?/p>
“石大人說,最近似乎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謀劃一些事?!?/p>
“朝廷派下來一名副手,對大人處處掣肘。”
“巧了,這位韓御史也是一樣,自從來到江陰縣,便越俎代庖,跳過我做了許多莫名其妙的決定……”
江縣令碎碎念著,但這些看似零碎的講述,卻讓靳安腦中亮起一道閃電:
“巡撫大人的副手,縣衙里面的御史,趙參將換防……”
本來看似毫無關聯的幾件事,聯系起來似乎便有了因果,而這些變動很可能指向了同一件事。
見到江縣令之前,靳安還抱著借用巡撫大人關系的念頭,此時他終于明白,外掛已經被封,這件事只能靠自己了。
二人走到縣衙之內,剛和韓御史打了一個照面,沒想到對方就當先開炮,指著靳安的鼻子道:
“此人誹謗官員,江大人,你說他該當何罪?”
江豐年早就看不上姓韓的2這幅嘴臉了,他毫不客氣的頂回去道:
“靳安此人我很了解,應該不會信口雌黃?!?/p>
“韓大人,莫非你真做了什么不得體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