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羽 第一章 鏡中花

民國二十六年，上海法租界的霓虹初上時，沈知意正對著黃銅穿衣鏡調整旗袍領口的珍珠扣。月白色喬其紗上繡著暗金孔雀羽紋，燈光下每一根絲線都泛著細碎的光，襯得她裸露的后頸像浸了牛乳，連落在鎖骨處的碎發都帶著柔潤的光澤。

“沈小姐，霍先生的車已經在樓下了。”女傭阿春的聲音隔著門傳來，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恭敬。

沈知意指尖劃過鏡中自己的眉眼，那雙桃花眼生得極妙，眼尾微微上挑卻不顯凌厲，反倒因眼波流轉間總帶著三分水汽，添了幾分嬌軟。可若仔細看，便會發現她瞳孔深處藏著極淡的墨色，像被濃霧籠罩的深潭，讓人猜不透深淺。她輕輕應了聲“知道了”，聲音軟糯得像浸了蜜的云片糕，卻在轉身時，眼底的柔意瞬間淡了幾分。

她的金手指從不是這副顛倒眾生的皮囊，而是藏在梳妝臺抽屜里的那疊素描紙。紙上畫著的不是尋常閨閣女子鐘愛的花鳥，而是一張張神態各異的人臉，每張臉旁都標注著細密的小字——“左眉骨有痣，易暴怒”“右手小指彎曲，貪財”“說話時習慣性摸袖口，說謊成性”。這些都是她憑借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將見過的人細細描摹下來的“人心圖譜”。

作為滬上有名的“鏡花閣”老板娘，沈知意的日子本該是在脂粉香和絲竹聲中度過。可沒人知道，她經營這家看似只賣名貴珠寶的店鋪，實則是為了收集散落民間的“孔雀羽”——二十年前家族被滅門時，唯一能證明兇手身份的信物。而今晚約她的霍庭深，便是她名單上最神秘的一個人。

黑色轎車平穩地行駛在靜安寺路上，沈知意靠在車窗邊，看著窗外掠過的霓虹。霍庭深的名字她早有耳聞，這位剛從國外回來的霍家二公子，不僅掌控著滬上大半的航運生意，還傳聞他手里握著不少軍政要員的秘密。更讓她在意的是，三天前她在鏡花閣見過他一面，卻怎么也畫不出他的“人心圖譜”。

那天他穿著一身深灰色西裝，身姿挺拔如松，五官深邃得像歐洲古典油畫里的貴族。可當他看向她時，她竟讀不出他眼底的情緒，就像隔著一層磨砂玻璃，只能看到模糊的光影。這種從未有過的挫敗感，讓她對這個男人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轎車停在一家名為“夜巴黎”的西餐廳門口，侍應生恭敬地打開車門。沈知意剛下車，就看到霍庭深站在門口等她。他今晚換了一身黑色絲絨西裝，領口處別著一枚珍珠袖扣，與她旗袍上的珍珠扣遙相呼應，像是精心設計好的巧合。

“沈小姐，久等了。”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像大提琴的最低音，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磁性。

沈知意微微屈膝行禮，眼尾的笑意恰到好處：“霍先生客氣了，是我來晚了。”她故意放慢了語速，聲音軟糯得能掐出水來，這是她對付男人最常用的武器。

可霍庭深只是淡淡一笑，目光落在她旗袍的孔雀羽紋上：“沈小姐今晚的裙子很美，孔雀羽紋襯得你像從畫里走出來的人。”他的語氣平靜，沒有絲毫驚艷或貪婪，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沈知意心中微動，臉上卻依舊保持著嬌軟的笑容：“霍先生過獎了，比起霍先生的品味，我這點裝扮可就不值一提了。”她一邊說著，一邊不動聲色地觀察著他的反應，試圖從他的眼神、動作中找到一絲破綻。

兩人走進西餐廳，選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侍者遞上菜單，霍庭深將菜單推到沈知意面前：“沈小姐喜歡吃什么，盡管點。”

沈知意接過菜單，指尖劃過那些陌生的法文菜名，眼底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她知道，今晚的晚餐絕不會這么簡單。霍庭深約她，肯定是為了鏡花閣里那件剛到的“孔雀藍寶石”——那是她故意放出去的誘餌，為的就是引出與二十年前滅門案有關的人。

“聽說霍先生剛從國外回來，不知道對上海的飲食還習慣嗎？”沈知意合上菜單，抬眼看向霍庭深，眼波流轉間帶著幾分好奇。她故意岔開話題，想打亂他的節奏。

霍庭深端起桌上的水杯，輕輕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臉上：“還好，只是有些懷念家鄉的味道。”他的眼神深邃，像一汪深不見底的大海，“沈小姐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嗎？聽你的口音，倒有幾分江南水鄉的軟糯。”

沈知意心中一緊，她的口音是特意練出來的，為的就是掩蓋自己江南的出身。可霍庭深竟然聽出來了，這個男人果然不簡單。她強壓下心中的波瀾，臉上依舊帶著嬌軟的笑容：“霍先生真是好耳力，我祖籍是蘇州，后來才隨家人來的上海。”

“蘇州是個好地方，”霍庭深放下水杯，目光變得柔和了幾分，“我母親也是蘇州人，她總說蘇州的女子最是溫婉動人。”

沈知意看著他眼底難得的柔意，心中竟有了一絲恍惚。她突然覺得，這個男人或許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冷漠。可就在這時，霍庭深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起來，像一把出鞘的利劍，直直射向她的眼底：“沈小姐，不知道鏡花閣那件孔雀藍寶石，是否愿意割愛？”

話題終究還是回到了正題上，沈知意心中的警惕瞬間提起。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陰影，聲音依舊軟糯：“霍先生也對珠寶感興趣？”

“不是感興趣，”霍庭深的聲音低沉而堅定，“是我必須得到它。”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沈知意，像是在等待她的答案。

沈知意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她知道，這場博弈才剛剛開始。而她手中的美貌和智慧，就是她最鋒利的武器。她輕輕勾起唇角，眼尾的笑意帶著幾分狡黠：“霍先生，想要得到孔雀藍寶石，可沒那么容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