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里的氣氛一時有些凝重。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養神的王全勝,緩緩睜開了眼睛。
“鎖哥,你要是累了,靠邊停一下,換我來開會兒吧。”
李銀鎖困意瞬間跑了一大半。
“啥?全勝兄弟,你會開這玩意兒?”
這可不是村里那冒黑煙的拖拉機,沒幾年的功夫和膽量,誰敢碰這方向盤?
旁邊的張有學也懵了。
他只知道王全勝在村里務農,后來又去當兵,啥時候還學了這門手藝?
王全勝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眼底卻是一片深沉。
他當然會開,上輩子他為了跑運輸,什么車沒摸過?
從東風到解放,從單橋到掛斗,開過的里程能繞地球好幾圈。
“在部隊學的。”
“那時候搞運輸,跟著老班長練過一陣子,開得還行。”
這話一出,李銀鎖和張有學臉上最后的一絲疑慮也煙消云散了。
部隊,那可是個藏龍臥虎的地方,學個開車算什么稀奇事?
“哎呀!那可太好了!”張有學一拍大腿,緊鎖的眉頭頓時舒展開來。
“這下可解決了大問題了!銀鎖,你先歇著,讓全勝開一段,你們倆換著來,咱們就能早點到輕島!”
李銀鎖也是喜出望外,他確實是熬不住了,眼皮重得像掛了秤砣。
他用力點點頭,猛地一腳剎車,把轟鳴的卡車穩穩停在了路邊。
“行!兄弟,那你來!”
兩人迅速換了位置。
王全勝坐上駕駛座,握住方向盤,腳踩離合,掛擋,松手剎,一連串動作行云流水,沒有絲毫的生澀。
解放卡車發出一聲低吼,再次平穩地匯入了夜色中的國道。
李銀鎖坐在副駕上,起初還有些不放心,眼睛死死盯著前方。
可沒過幾分鐘,他心里的石頭就徹底落了地。
太穩了!
王全勝開車,起步、換擋、過彎,簡直比他這個開了十幾年的老司機還要順滑,車身幾乎感覺不到多余的晃動。
“兄弟,你這技術可以啊!”李銀鎖忍不住豎起了大拇指。
“這比我們車隊里好些老師傅都強!以后局長要是再有長途的活兒,咱哥倆搭個伴,絕對輕松!”
王全勝透過后視鏡看了他一眼,嘴角微揚,卻搖了搖頭。
“鎖哥,我不行。我這腿部隊里落下的舊傷,還沒好利索,開久了就受不了。這次是情況特殊,幫個忙罷了。”
他心里卻跟明鏡似的。
八十年代初跑長途?
這可不是什么美差。
路況差得像搓衣板,車匪路霸層出不窮,開著一車緊俏貨在路上跑,跟揣著金元寶逛賊窩沒兩樣。
這種刀口舔血的買賣,他可不想再干第二遍。
李銀鎖聞言,臉上露出幾分惋惜,但也沒再多勸。
有了王全勝換班,車速明顯快了起來。
天色徹底黑透前,解放卡車那兩盞昏黃的車燈,終于照亮了三門峽市的路牌。
張有學拍板,找了個國營招待所住下。
“全勝,銀鎖,你們去屋里好好睡一覺,我今晚在車里守著。”王全勝主動攬下了活兒。
張有學哪里肯依,這冰天雪地的,睡駕駛室能把人凍僵。
“那不行!這車貨是重中之重,必須得有人看著。咱們仨輪流來,一人守三個小時!”
最后,還是李銀鎖搶著守了上半夜,讓開了一天車的王全勝和張有學先去休息。
第二天,三人繼續趕路。
路過洛陽時,王全勝特意讓李銀鎖把車開進市區,找了家最地道的館子,請兩人喝了一頓熱氣騰騰的牛肉湯。
那鮮美的滋味,驅散了滿身的疲憊,讓張有學和李銀鎖對這個年輕人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終于,在第三天的下午,一股帶著咸濕氣息的風從車窗縫里鉆了進來。
輕島,到了!
望著眼前截然不同的城市景象,張有學和李銀鎖都有些發蒙,一時不知該往哪兒走。
王全勝卻指揮著李銀鎖七拐八拐,同時搖下車窗,見人就遞上一根煙,客氣地打聽輕島水產供銷公司的位置。
很快,解放卡車就停在了一處掛著輕島市水產供銷公司牌子的大院門口。
王全勝跳下車,徑直走向傳達室,給那看門的老大爺塞了兩根大前門,滿臉堆笑地問。
“大爺,跟您打聽個人,咱們這兒有個叫張長功的,您知道他住哪個宿舍樓嗎?”
那老大爺一看就是個熱心腸,接過煙美滋滋地點上,手一指。
“張長功?知道,那小子能干!就在后頭那棟紅磚樓,三單元,201。”
沒過十分鐘,王全勝就領著兩個人從宿舍樓里走了出來。
為首的那個,正是張長功,他身邊還跟著一個戴著眼鏡、氣質斯文的中年干部。
“來來來,我給各位介紹一下!”王全勝站在中間。
“這位,是我們鳳陽水電局的張有學張哥。張哥,這位就是我跟你提過的鐵哥們兒,張長功!這位是水產公司的彭建軍彭科長!”
“哎呀,彭科長,您好您好!”張有學連忙伸出雙手,熱情地握了上去,“我們從山溝溝里來,給您添麻煩了!”
彭建軍扶了扶眼鏡,笑容和煦。
“哪里的話,遠來是客,這一路幾千里,辛苦了才是!”
張有學又拉住張長功的手,大著嗓門開了個玩笑。
“哈哈,長功兄弟,咱們倆這名字可真有緣分!一個有學,一個長功,合在一起,這事兒肯定能辦成!”
張長功被他逗樂了,咧嘴一笑。
“張哥你放心!車就開進我們單位院里,別說丟東西,就是掉根針都給你找回來!”
一行人很快就來到了供銷公司的內部食堂,進了一個干凈的包間。
菜還沒上,張有學就迫不及待地把車上那幾樣尖兒貨拎了進來。
“彭科長,長功兄弟,一點山里土產,不成敬意。”
當彭建軍看到搪瓷盆里那兩條還在蠕動的娃娃魚時,他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我的天,這可是好東西!”彭建軍嘖嘖稱奇,他圍著盆轉了兩圈,又有些犯難。
“就是這玩意兒,該怎么收拾啊?”
他雖是吃遍山珍海味的人物,可這活的娃娃魚還真沒親手處理過。
心里已經盤算著,要把這稀罕物帶去市里,請幾位老領導一同品嘗,這要是做砸了,面子可就丟大了。
王全勝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不緊不慢地從口袋里掏出一張折疊好的紙條,遞了過去。
“彭科長,您放心。這娃娃魚是我們那山泉里長大的,肉質絕對頂尖。這是我托我們縣里國營飯店的大師傅寫的方子,從宰殺到烹飪,每一步都寫得清清楚楚,保證您能做出最地道的味兒來。”
彭建軍接過紙條一看,眼神里的驚喜徹底變成了狂喜!
這小子做事太漂亮了!送禮送到這個份上,簡直是送到了人的心坎里!
“好!太好了!”彭建軍猛地一拍桌子,看向王全勝的目光充滿了欣賞。
“小王同志,有心了!就沖你這份心意,這事包在我身上!明天一早,我就安排倉庫給你們換貨!只要你們車裝得下,除了帶魚對蝦,想再花錢買點黃花魚、大鯧魚這些稀缺貨,也沒問題!”
這話的分量,張有學聽得清清楚楚!這等于是開了綠燈,給了天大的人情!
他激動得滿臉通紅,端起酒杯蹭地一下站了起來。
“彭科長!啥也不說了!大恩不言謝!這杯酒我敬您!我先干為敬,連干三杯!”
說罷,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三杯白酒直接見了底。
一頓飯吃得是賓主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