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shí),薛芷畫不知道,那首道詩同樣讓已是仙道第四境【道胎】境的鶴守道人道心泛起漣漪,微微失神。
這是沈羨在鋪墊了第一首道詩的道家悠然自在的云水意境,再通過之后的天下、長生等宏大命題,以強(qiáng)烈對比之法,對鶴守道人形成了連擊快打。
而,沈羨每一次的攻擊,都暗合了根據(jù)受眾水平,進(jìn)行精準(zhǔn)打擊。
和盧縣令講什么天下蒼生和長生逍遙的辯證關(guān)系,盧縣令的仙道境界還很淺,只在第二境【天門】境的巔峰,他理解不了什么天下和九州,也不會有切身體會。
但鶴守道人不一樣,仙道修為已臻第四境【道胎】,視野開闊,已觸碰到天下和長生這兩個道家命題。
沈斌和李彥、趙朗此刻同樣臉色震驚,看向沈羨。
這特么給訓(xùn)孫子一樣,直接將縣令干吐血了?
而已經(jīng)被捕快按住肩頭的劉縣丞,眨巴了下小眼,到了嘴里的喊冤聲都被堵了回去。
盧縣令拿起一條絲綢手帕擦了擦嘴角,臉色蒼白而虛弱,道:“沒事兒,本官…本官歇息一下就好。”
裴主簿壓抑著微微上揚(yáng)的嘴角,故作皺眉,勸說道:“明府,沈羨畢竟年輕,言辭激烈,明府莫要給他一般見識。”
當(dāng)真是大快人心。
“好一個蘭溪沈氏子弟,好一個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盧縣令目光緊緊看向那目光湛然,毫不示弱的少年。
落魄的郡望子弟,也是郡望子弟。
他都快忘了,蘭溪沈氏有一個老家伙在神都擔(dān)任秘書監(jiān)少監(jiān)。
當(dāng)真是家學(xué)淵源啊。
哪怕是此刻,盧縣令都只將言辭犀利的沈羨,當(dāng)成同為郡望名門,自然言辭如刀。
這是世家門閥子弟高高在上的優(yōu)越感。
沈羨看向盧縣令,并未再接話。
盧縣令道:“今日之事就先這樣,金鱗幫與劉縣丞勾結(jié)一事,本官親自審訊。”
只要這案子落在他的手里,總有轉(zhuǎn)圜之處,劉縣丞勾結(jié)金鱗幫或許有,但大抵不會勾結(jié)妖邪,暗害一位朝廷命官。
他應(yīng)該沒有這個膽子。
這會兒,劉縣丞也暗暗松了一口氣,如果是明府訊問,那他未必沒有一線生機(jī)。
“不必了。”
就在這時,一道清冷如冰玉相碰的聲音響起。
薛芷畫從人群中出來,其人一襲朱雀司官袍,腰間雖然沒有懸配朱雀刀,但這會兒雙手抱著,更添幾許傲視眾生的冷冽。
“這……”盧縣令見到來人,捕捉到那府衛(wèi)服飾上的花紋,瞳孔微縮,失聲道:“朱雀司?”
“盧縣令眼力不錯,在這點(diǎn)兒上,倒沒有丟了范陽盧氏的臉面。”薛芷畫冷笑一聲,語帶譏諷。
說著,取過一面令牌,沉聲道:“本官朱雀司千戶薛芷畫,奉皇命督察諸道不法,靖除天下九州妖邪。”
盧縣令見此,愣怔片刻,心頭驚懼之時,即刻起身,從條案之后轉(zhuǎn)過身來,躬身行禮,道:“下官…下官見過薛大人。”
而裴仁靜等人也都紛紛離了座位,向薛芷畫行禮。
“你一個小小的七品縣令,在縣中包庇下屬勾結(jié)妖邪,謀害同僚,難道不怕朝廷問罪嗎?”薛芷畫喝問道。
盧縣令聞言,只覺后背有顆顆冷汗?jié)B出,解釋道:“下官,下官有下情回稟,下官實(shí)不知縣中妖邪之事,更沒有包庇劉縣丞,方才已經(jīng)著人拿捕,準(zhǔn)備鞠問。”
薛芷畫道:“身為一縣之官長,兼具道官,不知縣中妖邪之事?”
盧縣令額頭上都是汗珠,心頭不由涌起一股擔(dān)憂。
朱雀司不僅主掌靖誅妖邪諸事,也肩負(fù)監(jiān)視地方官吏逾矩不法諸事的責(zé)任,直接可聽命于皇帝,可上密疏參劾地方官吏。
雖說他出身范陽盧氏嫡脈,但如果真的得罪了朱雀司的人,也要費(fèi)一番手腳。
縱然眼前只是一個小小的六品千戶。
盧縣令沉吟片刻,辯白道:“下官乃是朝廷任命的道官,平日除了治縣衙中事,也有修煉等道務(wù),不想受得縣丞蒙蔽,實(shí)是失責(zé),方才下官已經(jīng)著人拿捕,就待理清曲直。”
“如是道官,當(dāng)有斬殺妖邪之責(zé),本官來谷河縣幾日,見該縣妖氣喧天,妖邪大搖大擺襲殺朝廷官吏,你難道毫無察覺?”薛芷畫喝問道。
“下官一時疏忽,會向崔使君自陳罪責(zé),還請薛大人恕罪。”盧縣令心一橫,急聲說道。
薛芷畫冷聲道:“這些話留著和都中的御史說吧。”
盧縣令心頭一凜,暗道,壞了,看這架勢,這位薛千戶已經(jīng)先入為主地站在了沈氏父子一邊兒。
這可如何是好?
薛芷畫道:“既然在其位不謀其政,縣中事務(wù),民政暫由裴主簿代行,治安諸事則由沈縣尉署理。”
盧縣令聞言,心頭大急,仰頭辨道:“薛大人乃是朱雀司差吏,有何權(quán)力罷免本官?”
薛芷畫冷笑一聲,道:“洪熙三十四年,天后曾降詔諭,朱雀司但于地方行走,遇地方長官不法,可依品級高下除其職務(wù),轉(zhuǎn)由屬吏署理,事后當(dāng)稟明有司,本官是六品,你是七品,你說有何權(quán)力免去你的職務(wù)?”
所謂地方長官不法,這個就有解釋的空間,而且留了品級高下的限制,杜絕了朱雀司過分干涉地方州縣的民政事務(wù)。
當(dāng)然,事后也要求備案,說明情況,防止濫用這等權(quán)力。
薛芷畫居高臨下地看著盧縣令,蹙眉道:“你是不是許久沒有看天后的詔諭了?”
盧縣令心頭一驚,還讓薛芷畫不幸言中。
太后當(dāng)國,三教當(dāng)中的玉清,尤為不滿,甚至蔑稱妖后,對其詔諭如何能夠一一記得?
盧縣令聞言,面色鐵青,將眼底一抹怨恨藏下,躬身道:“下官謹(jǐn)遵詔諭。”
不過暫且免去職務(wù)而已,索性他也不理這等俗務(wù),如果他告之于京中盧氏族長,這些都是小事兒。
此刻的盧縣令,并沒有認(rèn)出來眼前的乃是薛國公之女,乃是直達(dá)天聽的人物,縱是范陽盧氏的老族長也要禮敬三分。
只是當(dāng)做朱雀司中的女官,因?yàn)樘旌蟊螅瑳]少重用女官。
待事情料定,薛芷畫看向沈斌,道:“沈縣尉,谷河縣的治安都交給你了,如是妖邪作亂,本官自會出手,但縣中凡俗中事乃是你職責(zé)所系,不可怠忽。”
“下官遵命。”沈斌拱手道。
薛芷畫說完這些,又看向裴主簿,清眸閃了閃,問道:“你是河?xùn)|裴氏子弟?”
“這位大人,裴氏十九房第二代。”裴仁靜整容斂色,拱手說道。
只是在道出自己出身時,語氣當(dāng)中仍有一股說不出來的自信。
哪怕只是河?xùn)|裴氏的遠(yuǎn)支,這是這個時代對出身門第的看重。
薛芷畫沉吟說道:“裴老令公乃是麒麟閣留影像的名臣,曾得家父崇敬,希望你不要辱沒了河?xùn)|裴氏先祖的名聲。”
裴仁靜心頭一震,連忙拱手道:“是。”
縱然心頭已有猜測,但直到此刻才確認(rèn),這是京中來的高門貴女,不知道是哪一家的。
薛芷畫道:“都散了吧,今日之事,本官必定如實(shí)奏稟于天后。”
裴仁靜心頭一動,看來盧縣令要挪窩了。
至于將盧縣令下獄論罪,如果只是瀆職失察,想要讓一位世家大族出身的官吏打入囚牢,還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