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漪寧稍作思索,試探著問:“太傅大人能送我回府嗎?十年不曾歸京,有些不認識路了?!?/p>
裴玄渡皺眉,似乎是覺得她提的要求太過微不足道:“救下儲君乃是大功。盛小姐想要的姻緣,皇后可以成全你。”
暗示她可以請皇后為她和齊王賜婚。
但是,盛漪寧壓根不想嫁給齊王,她更想讓他死。
她卻搖頭,一派天真道:“不勞皇后娘娘賜婚,表哥會親自求娶的?!?/p>
裴玄渡輕呵了聲,略帶譏誚:“盛小姐可莫要后悔。”
說罷,他便吩咐底下的人護送太子回宮,太醫們也一刻不離地跟著。
裴玄渡坐在馬車上,輕掀起簾子,對盛漪寧道:“上來?!?/p>
盛漪寧從神醫谷離開,雖然給侯府送了信,但府上卻并未派人來接她,一路都是她與細辛二人徒步行來。
好在以往她隨師父四處行醫,徒步幾十里亦是家常便飯。
但如今能蹭太傅的馬車,何樂而不為?
細辛則是與車夫一道坐在馬車外。
馬車外看著低調,只是比尋常馬車要大些,除卻車簾上的“裴”字外并無其他不同,但馬車內卻是桌椅茶幾一應俱全,兩個人坐下也仍覺得寬敞。
角落里的獸爐燃著裊裊熏香,可安神靜心。
裴玄渡自她上車后,便倚靠著車壁,自顧自地看著手中書卷,期間隨手從食盒中取出了一盤紅豆糕,遞到了盛漪寧面前。
盛漪寧微愣,錦酥記的紅豆糕甜到發膩,少有人喜歡,卻是她幼時最愛,沒想到,這般清雅矜貴的太傅大人,竟然也喜歡這甜膩膩的紅豆糕。
見他眉目沉靜在專注看書,盛漪寧不敢打擾,只是默默拿起糕點,輕咬一口,淺嘗著記憶中的味道。
馬車停在了武安侯府門前。
外頭細辛語氣雀躍地喊了聲:“小姐,到了!”
盛漪寧咽下最后一口紅豆糕,下了馬車。
裴玄渡放下書,意味不明地瞥了看桌上空空如也的盤子,卻并未著急讓人趕車回府。
“咚咚咚!”
細辛上前敲門,“大小姐回來了!快開門!”
門房從旁走了出來,笑著將她往及角門引:“大小姐,快請進?!?/p>
細辛皺眉:“小姐一早送信說了今日回府,怎不開大門相迎?”
她們小姐乃是侯府嫡長女,闊別十年,如今回京,怎能灰溜溜地從角門進去?
“京中在傳,太子遇刺,正在抓兇手,如今家家戶戶皆閉門不出,低調行事,如今能開個角門,大小姐便知足吧!”
門房又看向盛漪寧,也沒什么敬意,“大小姐,快隨我從角門回府吧,莫要為侯府惹上禍事。”
和前世一模一樣的說辭。
那時候她體諒爹娘,不想剛回府就惹麻煩,就靜悄悄從角門回了府。
以至于,她回府后,家中丫鬟仆從都看輕她。
京中也無人知曉她這個武安侯府嫡長女,人人只知侯府千金是盛琉雪。
就連左鄰右舍,見她從角門進門,也只當她是哪兒來投奔的窮親戚!
盛漪寧回頭看了裴玄渡的馬車一眼,皺眉問門房:“我乃侯府嫡長女,十年離府求學,今日學成歸家,竟要我從角門踏入?莫非侯府的規矩,竟容得下對嫡長女如此輕慢?還是說,用太子殿下做幌子,便能遮掩這等失禮之舉?”
前世侯府扯虎皮大旗,她吃那啞巴虧就罷了,今生,她可是太子的救命恩人!
裴玄渡總不會眼睜睜看著,她被人以太子的名義為難吧?
“大小姐就別為難我們這些下人了,也莫要讓侯爺與夫人難做。”
門房覺得嫡女又怎么樣,十年沒有歸家,就算在府上身份如何尊貴,還能越得過太子殿下?
這時,馬車旁,裴玄渡的侍衛厲聲斥責:
“放肆!武安侯府好大的膽子,竟敢敗壞太子清譽!”
門房這才驚覺,方才盛漪寧所乘的馬車,車身上竟有個“裴”字!
裴家,皇后娘家,太子母族!
大小姐竟是坐著定國公府的馬車回來的!
門房急忙回去通報。
這敗壞儲君名聲的罪責,他們侯府可擔待不起!
片刻后,大門打開。
除卻臥病在床的老夫人外,侯府上下,包括武安侯都一并出門迎接。
盛琉雪一襲粉裙,挽著她娘崔氏的胳膊,俏生生地站在那。
她娘自詡高門貴女,處處規矩,在她幼時都不曾牽過她的手,從來都是將她丟給奶娘抱著,盛漪寧從未見過她待人如此親昵。
眾人都看著門外停著的那輛裴氏馬車。
裴玄渡身披白色鶴氅,從馬車上下來,站在了盛漪寧身側,清冷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太子向來寬厚仁和,何曾說過,不許公侯百官開正門?”
“太傅大人?!?/p>
武安侯滿頭大汗,硬著頭皮解釋:“內子也是敬畏皇家,不敢生事端。小女微不足道,從角門歸家,也不是什么大事。”
侯夫人崔氏冷冷看向盛漪寧,“漪寧,莫要生事,快同太傅道歉?!?/p>
盛漪寧心下覺得好笑,明明受了委屈的是她,道歉的竟也是她?
裴玄渡眉頭微皺,“侯夫人,聽聞你出身崔氏,治家甚嚴,便是如此縱容下人,怠慢嫡女的?”
崔氏被堵住話,不敢與裴玄渡爭辯。
裴玄渡出身裴氏,是定國公與皇后幼弟,太子的小舅舅,位高權重,深受皇上寵信,莫說武安侯府,便是她娘家崔氏大族,也不敢惹他。
裴玄渡又目光涼淡地看向了武安侯,“侯爺有一句話方才說錯了?!?/p>
武安侯賦閑在家多年,沒什么實權,在裴玄渡跟前就跟只烏龜似的縮著頭:“還請太傅大人賜教?!?/p>
裴玄渡清冷的聲音好似冰玉相擊,擲地有聲:“盛大小姐昔年舍身救齊王,而今又救了太子殿下一命,于皇家而言,有救命之恩在!便是定國公府,亦會對盛大小姐敞開大門相迎?!?/p>
此話一出,侯府眾人皆驚。
盛漪寧舍身救齊王他們知道,但是,她什么時候又救下了太子?
難怪裴太傅竟親自送她回府!
崔氏目光冷冽地朝盛漪寧看來,隱藏著怒意。
她竟敢救太子?
她知不知道,她的姨母是淑妃,她的表哥是齊王?
若是太子死了,齊王就是儲君!而琉雪,就是未來太子妃!
盛漪寧似乎被崔氏的目光嚇到了,后退了半步:“娘,女兒學醫歸來,救下太子,可是做錯了什么嗎?”
眾人齊齊朝著崔氏看去。
裴玄渡清冷如寒霜的目光也看向了崔氏。
“侯夫人難道清楚太子遇刺內情?”
崔氏被他看得心驚肉跳,急忙躲避視線:“太傅說笑了,我一介內宅婦人,怎會知曉?”
武安侯急忙道:“漪寧,你一路勞頓,快些回府吧,你娘已經為你設了家宴?!?/p>
他一面給崔氏遞了眼色。
崔氏也只只能道:“是。裴太傅可要一道進門喝杯茶?”
裴玄渡自是沒這閑心的,他只是答應了盛漪寧送她回府罷了,“不必了,本官還要進宮面圣?!?/p>
太子遇刺,兇手尚未查清,他還有許多事要處理。
瞧見裴玄渡離開,武安侯府眾人才松了口氣。
這位太傅,雖是文官,但卻半點也不叫人輕松,前些時日,他才帶人,將他們家隔壁的戶部尚書府給抄了,血流成河。
侯府眾人將盛漪寧迎了進府。
崔氏和哥哥盛承霖都對盛漪寧救太子一事不滿,但卻害怕隔墻有耳,不敢多說什么。
這時候,一個嬤嬤急匆匆跑來:
“不好了!老夫人病重,府醫皆束手無策,說讓侯爺準備后事!”
和前世差不多。
她剛進府,就聽說祖母病重將死。
武安侯大驚,沖下人們喊道:“還愣著做什么?快去準備后事??!”
盛漪寧:“……”
她急忙拉住那嬤嬤詢問:“祖母在哪?”
被指了個方向后,盛漪寧片刻未歇,便朝著和壽堂而去。
老夫人是武安侯繼母,并非她親祖母,卻是前世為數不多關照過她的人,就是可惜身子一直不大好。
起初她還能幫著調養,可后來她被盛琉雪算計,自顧不暇。
等她再聽到老夫人的消息時,她已經在榻上發臭了,但侯府為了不影響盛琉雪大婚,并未發喪將她下葬。
……
和壽堂。
已是春日,屋內卻仍燒著炭火,門窗緊閉著,熏香濃重卻難病氣。
床榻上的老夫人渾身抽搐著,嘴口歪斜,唾沫直流,壓根說不出話。
盛漪寧迅速從細辛手中接過金針,前世的脈象她尚且記憶猶新,所以此刻不帶絲毫猶豫地,她便為老夫人施針。
待到全家趕來時,老夫人已經恢復如常。
盛漪寧正一勺勺地給老夫人喂藥。
“祖母已經無礙了?!?/p>
眾人面露歡喜。
武安侯把壽衣藏到了身后,笑道:“娘沒事就好。”
“姐姐好厲害!”
盛琉雪一如前世那般,撲過來抱住了盛漪寧的胳膊,仰著臉沖她笑:“我叫琉雪,是……”
盛漪寧渾身汗毛猛地一豎,前世那些被病痛啃噬的痛楚浮現在腦海。
幾乎是本能,她手腕猛地一縮,身體下意識后傾。
手中那碗剛熬好的滾燙湯藥不偏不倚全潑在了盛琉雪粉白的衣袖上。
“??!好燙!”盛琉雪痛呼出聲。
“放肆!哪來那么不懂規矩的丫鬟!”
方才那瞬間的抗拒并非無端,而是源于一種近乎本能的警惕,若這邪術的關鍵,真就是這看似無害的肢體相觸呢?她必須弄清楚。
“琉雪,你沒事吧?”
父親、母親和哥哥全都心疼地看向被燙傷的盛琉雪。
崔氏面色驟冷,揚手就朝盛漪寧扇去。
手腕卻被猛地攥住,力道之大連崔氏都驚了瞬。
盛漪寧抬眼,聲音發顫卻字字清晰:“娘,我剛把祖母從鬼門關拉回來,您為何要為了一個丫鬟打我?”
崔氏聲音冷冽:“琉雪是我女兒,不是丫鬟。你剛回府便沖撞祖母,弄傷妹妹,去祠堂跪著。”
哥哥盛承霖也怒視著她:“盛漪寧,你真是個災星,剛回來祖母就病了,現在還害得雪兒燙傷!”
武安侯也皺眉看她:“漪寧,快跟琉雪道歉。”
饒是前世見慣了他們偏心盛琉雪的模樣,此刻盛漪寧心口還是氣得發笑。
這時,床榻上的老夫人忽然抄起了藥碗,連帶著剩下半碗藥湯,一塊朝崔氏砸去。
“放肆,你們都當老身死了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