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僻處交鋒,局勢暗流轉(zhuǎn)
蕭景珩松開手的那一刻,阿箬沒跑。
她站在原地,拍了拍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動作利落得像個剛卸完戲服的角兒。巷子窄,兩邊墻高,陽光斜劈下來,把她半張臉照得亮,半張藏在光暗交界處,像半枚銅錢正反兩面。
“你這手勁兒不小?!彼α怂Ρ黄^的手腕,“剛才要真撞上去,我腦門兒怕是得開花?!?/p>
“不開花怎么演苦情大戲?”蕭景珩靠上身后青磚墻,扇子收進(jìn)袖口,整個人懶洋洋的,可眼神一點(diǎn)不松,“你那一套,從哭腔到撞臺階,節(jié)奏卡得比說書先生打板還準(zhǔn)。練過?”
“活著就是天天排練?!卑Ⅲ柽肿煲恍?,眼角彎出個小酒窩,“餓了演乞丐,病了裝孤女,官差來了扮傻子——這年頭,演技不好都活不過三集?!?/p>
蕭景珩挑眉:“三集?”
“咳,口誤?!彼龜[擺手,“我是說,三天。”
蕭景珩沒接話,只盯著她看。這丫頭剛才還在街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轉(zhuǎn)眼就能笑著聊起“排練”,情緒切換比翻書還快。更離譜的是,她現(xiàn)在站姿放松,腰背挺直,眼神清亮得不像個流浪的。
“你說你是自由職業(yè)者?”他忽然問。
“對啊。”阿箬理直氣壯,“靠腦子吃飯,不偷不搶——頂多順點(diǎn)小物件,算不上犯罪?!?/p>
“那你順我錢袋,圖啥?”蕭景珩往前半步,“別跟我說是看我不順眼。我搖扇子再欠揍,也不至于讓你豁出命去撞石階?!?/p>
阿箬歪頭看他,忽然笑了:“您不是想知道誰派我來的嗎?現(xiàn)在又問我圖啥?您自己都不信我是被人指使的。”
蕭景珩瞇眼。
“要是有人幕后操控,早該提前踩點(diǎn)、定暗號、設(shè)接應(yīng)?!彼龜偸?,“可我一個小時前還在米攤前騙飯,半小時前才盯上您——臨時起意,純屬靈感爆發(fā)。”
“所以你是臨時決定偷我?”
“不?!彼龘u頭,“我是臨時決定——來見您?!?/p>
這話一出,巷子里靜了一瞬。
蕭景珩沒動,但指尖在袖中微微蜷了下。
阿箬繼續(xù)道:“您在十字街故意放慢腳步,隊伍散得稀松,侍衛(wèi)眼神飄忽,像是等著什么人動手。那錢袋掛得那么顯眼,紅綢銀鈴,全城獨(dú)一份,跟夜市燈籠似的招賊。這不是釣魚,是擺宴席請賊上門?!?/p>
她頓了頓:“您想試我背后有沒有人??上О?,我背后連條狗都沒有,只有西北刮來的沙子和一身餿主意。”
蕭景珩沉默幾秒,忽然笑出聲:“所以你覺得,我是在設(shè)局?”
“不然呢?”阿箬聳肩,“南陵世子天天斗雞賭馬,花天酒地,結(jié)果在街頭抓個小偷都不交給巡城衛(wèi),非要拖到這種死胡同里審問?您圖什么?圖我長得可愛?”
“你還真敢說?!笔捑扮裉置嗣掳?,“我要是把你這話傳出去,說南陵世子拐了個小丫頭關(guān)巷子里談心,明天整個京城的茶樓都得加新段子。”
“您怕輿論?”阿箬冷笑,“您連裝紈绔都裝得這么敬業(yè),還會在乎幾句閑話?”
這話像根針,輕輕戳了一下。
蕭景珩眼神沉了半分:“你觀察得很細(xì)。”
“活命本事?!彼可蠈γ鎵?,和他對峙著,“我在京城混了三個月,看過東宮太子每日服藥的時辰,知道燕王府的炭車半夜往西郊運(yùn)東西,也見過禮部尚書家的公子偷偷給江湖術(shù)士送銀子求轉(zhuǎn)運(yùn)符。這城里,每個人都在演,就看誰演得久。”
“那你看出我在演什么?”蕭景珩聲音低了些。
“表面是廢物王爺家的敗家子,實則等風(fēng)來?!卑Ⅲ柚币曀澳粻帣?quán),不結(jié)黨,不拉攏文臣武將,整天逗雞遛狗,可您每一步都踩在風(fēng)口上。斗雞場選在朱雀大街,因為那是百官上朝必經(jīng)之路;您放緩腳步讓我偷錢袋,是因為您想看看有沒有人敢動您——或者,有沒有人值得您用?!?/p>
她越說越快:“皇權(quán)弱,藩王蠢,太子病,流民亂。這天下,缺的不是一個能打的,而是一個能等的。您在等亂局開場,然后……亮牌?!?/p>
最后一個字落下,巷子里安靜得能聽見塵土落地的聲音。
蕭景珩沒反駁,也沒笑。他只是靜靜看著她,像在重新評估一件原本以為只是小玩意的東西,突然發(fā)現(xiàn)它能開鎖。
“所以,”他緩緩開口,“你覺得我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不知道?!卑Ⅲ钃u頭,“但我知道您不會殺我?!?/p>
“哦?”
“殺了我,您就真成欺負(fù)乞丐的惡霸了?!彼?,“可您需要的是棋子,不是尸體。而且——”她指了指自己腦袋,“這里面的東西,比我的命值錢?!?/p>
蕭景珩低笑一聲:“你膽子不小?!?/p>
“膽小的人早餓死了。”她回得干脆。
“萬一我就是喜歡殺人滅口呢?”
“那您上個月就不會放走那個誤闖您獵場的樵夫。”阿箬眼睛亮起來,“我聽說了,那人差點(diǎn)射中您的馬,您卻讓人給了他五兩銀子,讓他回家養(yǎng)老。您可以裝瘋,但裝不了心狠?!?/p>
蕭景珩嘴角微抽。
這丫頭……情報網(wǎng)比他想的還廣。
“你打聽我很久了?”他問。
“談不上打聽?!卑Ⅲ钄偸郑拔抑皇橇粜?。一個天天裝傻充愣的人,肯定有事瞞著。而一個肯給樵夫銀子的人,大概率不會對我這個小姑娘下死手?!?/p>
“所以你是主動送上門的?”
“算是吧?!彼龘P(yáng)眉,“總比被您抓去大牢 interrogation 強(qiáng)……啊不是,比被關(guān)起來強(qiáng)?!?/p>
蕭景珩皺眉:“interro——啥?”
“我說,比蹲大獄強(qiáng)。”她迅速改口,“您要真把我送進(jìn)去,我還能編個‘南陵世子私囚少女’的八卦出來,保準(zhǔn)轟動全城?!?/p>
“你還真是不怕死?!?/p>
“怕啊?!彼Z氣忽然低下來,“但我更怕一輩子低頭走路,連抬頭看天的資格都沒有。您至少還能選擇裝瘋賣傻,我呢?我連裝的機(jī)會都得自己搶。”
這話像塊石頭,砸進(jìn)水里,沒響聲,卻起了漣漪。
蕭景珩盯著她看了許久,終于從袖中抽出那張十兩銀票,輕輕一彈,紙片飛到她面前。
阿箬沒接。
“不要?”他問。
“這錢,您上街時就準(zhǔn)備好了吧?”她冷笑,“演給我看的,也是演給路人看的?,F(xiàn)在拿它打發(fā)我,是不是太敷衍了?”
蕭景珩笑了:“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彼龘u頭,“但我知道,您需要一個懂這城的人。而我,剛好活得夠久,看得夠多?!?/p>
“所以你是來應(yīng)聘的?”
“算是面試?!彼侯^,“崗位:幕后軍師,待遇:別讓我餓著,別讓我被人踩。行不行?”
蕭景珩沒回答。他轉(zhuǎn)身走到巷口,望了眼外頭街道,又回頭看向她。
陽光把他影子拉得很長,正好橫在兩人之間,像一道界線。
“你說我能等?!彼鋈坏?,“那你覺得,這風(fēng)什么時候來?”
“快了?!卑Ⅲ栎p聲說,“當(dāng)所有人都以為您還是個笑話的時候,就是您出手的最佳時機(jī)?!?/p>
蕭景珩凝視她片刻,終于開口:“你知道為什么我選在今天,在這條街,讓你偷我錢袋嗎?”
阿箬搖頭。
“因為我也在找人?!彼f,“一個不怕死,也不怕說真話的人。”
他走近一步,聲音壓低:“而你,剛剛通過了第一輪考核?!?/p>
阿箬瞳孔微縮。
下一秒,蕭景珩忽然抬手,從腰間解下那枚紅綢銀鈴錢袋,朝她拋去。
她下意識接住。
鈴鐺輕響,余音未歇。
“拿著?!彼f,“這次不是釣?zāi)?,是給你?!?/p>
阿箬握緊錢袋,指節(jié)發(fā)白。
“記住,”蕭景珩轉(zhuǎn)身朝巷外走去,“下次見面,別再演哭了。我不吃這套。”
她的嘴唇動了動,最終沒說話。
陽光斜切墻面,塵埃在光柱里翻滾。
她站在原地,手里攥著那只叮當(dāng)作響的錢袋,像攥住了某種看不見的契機(jī)。
蕭景珩走到巷口,腳步一頓。
他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句話:
“你剛才說三集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