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打著背手,側(cè)過頭,落在了家丁驚恐萬狀的臉上。
“告訴你家老爺,他們不走了。”
鄔堡之內(nèi),與外間的哀鴻遍野恍若兩個世界。
庭院里,十幾個仆人正手忙腳亂地穿梭,將一箱箱器物,一卷卷綢緞往外搬運。
“慢點!慢點!這可是前朝的官窯青瓷!”
一個身形微胖,穿著錦緞員外袍的周老爺,正捏著蘭花指,尖聲指揮著。
他眼尖,瞧見地上有搬運時灑落下的一些米粒,竟也顧不得體面,親自蹲下身,伸出那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手,一粒一粒地將米撿起,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
“老福!”他叫住一個路過的老仆,將掌心那捧米粒倒進老仆的衣兜。
“放回糧袋里去!一顆都不能浪費!”
一旁,另一位面相精明,山羊胡的李老爺看得眼角直抽。
心中暗罵這周扒皮都什么時候了,還惦記這幾顆米!
整個上午,他就看著這老伙計在地上摸索,生生湊出了這小半碗糧食!
“周兄,莫再管這些了!外頭催得緊,咱們的東西裝得如何了?”
李老爺壓低了聲音,臉上寫滿了焦躁。
周老爺這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上的灰,臉上露出幾分得意。
“放心!你我兩家的家當合在一處,門口已經(jīng)備下了足足八輛大車!金銀細軟都已裝妥,剩下的不過是些不值錢的擺設(shè)!”
他話音剛落,便又對著幾個動作稍慢的家丁破口大罵。
“都沒吃飯嗎?快給老子搬!誤了時辰,老子扒了你們的皮!”
然而,他罵聲未落,眼神卻猛地一凝。
他看見,一個剛剛抬著一口描金漆木箱走出去的家丁,竟然又把那箱子給抬了回來!
“混賬東西!”周老爺瞬間暴跳如雷,三步并作兩步?jīng)_了上去,指著那家丁的鼻子就罵。
“你瞎了眼不成!誰準你往回搬的?你想死嗎!”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那家丁竟連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自顧自地將那沉重的木箱砰地一聲,重新放回了庭院的角落。
這一下,不只是周老爺,連李老爺和滿院子的仆人都愣住了。
這還是那個平日里唯唯諾諾,打罵不還口的家丁嗎?
就在這時,一道比這冬日寒風還要冷冽三分的聲音,從敞開的鄔堡大門口悠悠傳來。
“周老爺火氣不小,有什么不滿,沈某接著便是?!?/p>
周,李二人駭然回頭,只見那個身披鐵甲,煞氣凜然的年輕人,正負手立于門前,身后跟著十余名持弓挎刀的悍匪,人人目光如狼,散發(fā)著擇人而噬的兇光!
沈澤!
周老爺喉嚨里咯咯作響,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咽喉,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沈澤緩步踏入庭院,他身后的悍匪立刻如狼群般散開,封鎖了所有出口。
他腰間的長刀隨著步伐輕輕碰撞著甲葉,發(fā)出鏗鏘的輕響,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周李二人的心臟上。
他走到那口被搬回來的描金漆木箱前,抬起穿著軍靴的腳,用腳尖輕輕踢了踢箱子。
“咚?!?/p>
一聲悶響,讓周老爺?shù)男囊哺莺菀活潯?/p>
“繼續(xù)搬。”沈澤的聲音平靜無波。
那些原本被周老爺呵斥的家丁們,此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動起來。
將一車車的金銀財寶,又重新搬回了鄔堡之內(nèi)!
周老爺?shù)哪槤q成了豬肝色,嘴唇哆嗦著,畏懼于沈澤的殺氣,竟是連一句阻攔的話都不敢開口!
沈澤再未看他一眼,徑直穿過庭院,如入無人之境。
周,李二人下意識地連連后退,為他讓開道路。
他就這么暢通無阻地走進了平日里只有他們才能安坐的廳堂,大馬金刀地往主位上一坐!
那冰冷的鎧甲與名貴的太師椅摩擦,發(fā)出嘎吱一聲。
沈澤坐定,一雙鷹隼般的眸子,淡淡地注視著廳中驚魂未定的兩位鄉(xiāng)紳。
良久,還是周老爺頂不住這死一般的寂靜,他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拱手。
“沈爺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只是不知,您這是何故?我等不過是時局艱難,打算遷居避禍罷了,您何故阻攔?”
他說著,悄悄對一旁的李老爺使了個眼色。
李老爺心領(lǐng)神會,悄然退后半步,手指在身后隱蔽地勾了勾。
頓時,廳堂兩側(cè)的偏門后,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十幾個手持水火鐵棍的家丁護院,惡狠狠地沖了出來,將沈澤隱隱包圍在中央!
這是他們最后的底牌,是他們花重金養(yǎng)著的看家惡犬!
然而,沈澤只是淡淡地掃了那群人一眼,甚至連嘴角的弧度都沒有變一下。
他緩緩站起身,朝著那群家丁護院,不急不緩地走上前去。
“噌——”
他腰間的長刀,并未出鞘,只是隨著他的動作,與鞘口摩擦出了一聲輕響。
就是這么一個簡單的動作,一聲微不足道的輕響!
那十幾個前一刻還氣勢洶洶的家丁,竟瞬間停住了腳步!
他們握著鐵棍的手在抖,額頭上滲出了冷汗,看向沈澤的眼神,充滿了深入骨髓的驚怖!
他們永遠也忘不了!
就是眼前這個年輕人,數(shù)日前,是如何提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浴血而歸!
那股仿佛從地獄里爬出來的煞氣,早已化作夢魘,深深烙印在他們每一個人的心里!
人多勢眾?在這樣的煞神面前,不過是多幾具尸體罷了!
“廢物!一群白養(yǎng)的狗!”
周老爺見狀,氣得渾身發(fā)抖,在心中將這群家丁的祖宗十八代罵了個遍!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沈澤卻忽然勾起嘴角,露出了一抹令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他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入在場每一個人的耳中。
“周老爺,李老爺,二位不必驚慌?!?/p>
“流寇將至,路上不太平,二位就這么走了,萬一出了事,沈某于心何安?”
他頓了頓,目光緩緩掃過周李二人慘白的臉,最后,那抹笑容變得意味深長。
“從今日起,這鄔堡,便由沈某帶人親自進駐。”
“貼身護衛(wèi)二位的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