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瑟格蘭王國。
偏遠山丘內部的墓室。
棺材內,男人睜開了眼。掀開棺蓋,上方是一片黑暗。
“嗯哼…睡得如何呀?希望漫長的沉睡沒有讓您的感官變鈍呢~”
耳邊響起了悅耳的女音。類似柑橘的甘美芬芳撩撥著鼻尖……這不是墓室里該有的氣味。
“于1352年前斬殺魔王,并且展露了名為死后回生的奇跡,從死亡中歸來。在之后的百年內不斷運用這份力量救人類于水火之中,甚至再一次,將一位登基的魔王討伐。接連斬殺兩位魔王,如此壯舉,也難怪…”
來者的嗓音柔軟又甜膩。明明隔著一段距離,男人的腦海中卻莫名浮現出了一幕駭人的景象,對方芳唇湊近自己耳廓,甜美的氣息滑入耳道,腦髓在魔性美聲的腐蝕下漸漸融作溫熱的漿汁,從耳洞中汩汩流出。
隨著他的想象,那畫面越來越清晰,幾近演變為惑人心魄的夢魘。
從棺材中直起身,他下意識地摸向腿側,本該捆縛于此的圣劍卻不見了蹤影,只有一把纖小的匕首掛在皮帶上……
他這才想起來那把稱手的兵器沒有隨自己一同下葬,某次臨終前自己將其托付給了值得信賴的友人。
他拔出匕首,驅動起腰腿的肌肉,猛地蹬出棺材一個翻越后平穩落地,習慣了黑暗的湛藍眼眸將周遭環境迅速印刻入腦海中,自然,也包括在他的棺材前亭亭而立的纖薄身影。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聲響起,與之相伴的還有幾聲淺笑。
適應黑暗后,瑩白的雙腿在黑暗中尤其顯眼,而她身后狀如蝠翼的純白翅膀輕微扇動,帶起的微風將那股甜香送抵男人身旁。
毫無疑問,那身影正是柑橘香味的來源,也是令男人如臨大敵的原因。
光是站在那里,就足以讓士卒失去抵抗的意愿。出現在戰場之上,頃刻間就能改變戰局。周身散發的魔力濃度……它所在的位置即是一個小型的魔界!
純粹的肌肉反射。男人驟然發力,將手中匕首正握朝前壓低身姿,在一瞬間就拉近了與對方的距離,而接下來只要將刃鋒刺入眼眶破壞對方的腦部結構就能…
可那一氣呵成勢如流水的動作卻戛然而止。男人像是被凍結了一般停滯在敵人的身前,刃尖停留在對方那在黑暗中熠燿生輝的猩紅眸子前,無法再往前刺入哪怕半分。
“呵,真是熱情的歡迎禮。看來千年的死亡也沒有磨滅您的斗志,彌拉德大人……或者說,死而復生的圣彌拉德?”
生有膠質皮膚的長尾盤旋在身前,只是用桃心模樣的末端輕輕一彈,彌拉德手中的匕首霎時分解為細密的銀色粉塵自指縫間瀉下。
身體被定住,完全沒辦法動彈。
某種頂級的定身魔法。與石化不同,眼睛與大腦都還能運轉,只有身體完全無法移動。
對方看起來也沒有進一步動手的意思,彌拉德終于有空閑去打量眼前的魔物。
不管是額頂旋扭又向后折疊的惡魔之角,還是她身后的蝠翼與長尾,都彰顯著她貨真價實的非人身份。
但…拋開這些異類的特征,對方的樣貌在彌拉德生平所見之人中亦是傾國傾城的那一批。
亮銀色發絲在暗處也散發著光輝,不似人類的皎白肌膚恰如他記憶里梅布利亞圣峰頂的雪般純凈。
較為幼態的身形曲線和緩卻又展露出獨屬于這樣年紀女孩的青澀,那雙猩紅的眼瞳更是讓他想起了,想起了……
不對。而今自己性命攸關,怎么會如此松懈?
他悚然發覺自己的思緒方才已然被對方那異質的美貌所占據,連自己的生命都能完全放下,只為欣賞人與魔特征融洽結合的對方的容顏。
依托人類繁殖**進行狩獵的魔物不算太多,與對方的特征能對上的毫無疑問是名為“魅魔”的中等惡魔。
但只是中等惡魔,不該有這般威能完全壓制住自己。若中等惡魔都是如此水平,那人類早就被那群殺人不眨眼的魔物屠戮殆盡不留一點活口。
“…名為死而復生奇跡,據推測,會在死后吸收周圍逸散的魔力進行**的修補,但看起來這次醒來的時間格外地長呢,距離您上次的死亡,已經過去了一千多年哦……唉呀,沒在聽我說話呢。”
魅惑勇者與英雄,腐化國王與教士。
將元精榨干后再將變成枯瘦人干的人類殺掉,魅魔相較于其他字面意義上生吞活剝人類的魔物文雅了不少,但魔物始終是魔物。
不能理解人類的行為,不能理解人類的文化,不能理解人類的思想。
絕大部分的魔物連知性與理智都不曾擁有,存在的意義就只是殺戮人類,毫無疑問是不共戴天的人之死敵。
……而那些少有的具有知性與理智的魔物,所做之事也只不過是利用這些東西去思考如何更高效地屠戮人類。
“好厲害的殺意呀。您眼中掀起的波濤,讓我都有些心潮澎湃了…是想將我溺斃于其中嗎?”
魅魔有些輕佻地捏住了他的下巴,迫使彌拉德的頭低了下來,與比他矮了一頭的魅魔對視。和瞳眸同色的尖銳指甲摩挲著彌拉德干枯的唇,帶來了異樣的酥麻感。
四目相對,彌拉德只覺荒謬與驚悚。他怎么會從那閃爍著妖艷之紅的眼睛里看到一絲憐愛?
“我能理解您報仇心切…但看在我跑這么遠等這么久的份上,彌拉德先生,能把我說的話聽進去嗎?反正您現在也跑不了任我魚肉,不是么?”
某種意義上,他現在的性命確實被對方完全掌握在手。但死亡對他來說并非終點,只是一次有點長的睡眠。面對這魔物的威脅,他倒有完全的資本與自信能無視掉。
不過,若對方所言非虛,距離自己被獲得主神恩賜成為勇者,已經過去了一千三百年。那么上一次死亡,確實是在一千年前左右。
他記得很清楚,那潮水般的魔物群被倉促醒來手無寸鐵的自己攔住。直到自己力竭倒下,應當經歷了七次日出與七次日落,這么短的時間,也不知道夠不夠城里的人成功撤離。
……歷經的事多了,總是忍不住回憶過往。他把注意力轉向面前的魔物,倒想看看這嘴里能吐出什么妖言來蠱惑他。
確定了現在彌拉德真的有準備聽自己說話,魔物繼續用指尖描摹著他的唇瓣輪廓,櫻唇微啟,
“千年前我的母親登上魔王之位,在父親的輔佐下,修改了世界規則,令魔物不再是屠殺的道具。”
“獲得人形的魔物們,現如今恰似滿懷戀心的少女,不再渴求殺戮與食人,尋求著與人類的結合。”
“塑造您的死仇與血,已然成為了歷史。”
………?
彌拉德愣了愣才堪堪理解眼前這魔物想告訴他什么。
魔物獲得人形,不再殺戮人類?
這么低級的謊言與笑話,若是講給以往的幾個同伴聽,怕是也要笑得劍都拿不穩,完了給自己來一悶棍把自己送到主教大人那兒驅個魔。
像是看出了彌拉德眼中的嘲弄,魔物勾起唇角,右手打了個響指,原本一片黑暗的空間頓時明亮。
“呵,能猜到是這個反應。”
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周圍,彌拉德也得以看清自己墓室的裝潢與魔物的衣著。
如自己所愿除開棺材沒有任何多余陪葬品的空蕩墓室,石墻上刻印的除魔咒文依舊清晰可見,但卻沒有對魔物的到來做出任何反應…千年的時光大抵已經耗盡了存儲的魔力。
他將目光轉向魔物。
身材貧瘠的魅魔還是如彌拉德記憶里那般最大程度暴露自己肌膚的打扮。
半透明的紗質純白長裙下的內衣只遮住了關鍵部位,簡潔的腰帶勾勒出的纖細線條延伸至頎長雙腿,又在潔白無瑕的裸足上收束。
動了動嘴,也許是那魔物方才一陣撫摸的作用,現在他已經能夠自由地說話了,不過也僅限于動動嘴皮子和舌頭。
能動舌頭…就足夠了。
下一刻,異變陡生。
原本魔物所站的地面與其對應的天花板以肉眼難以捕捉的速度隆起并互相碰撞。
嬌艷的魔物宛若被捕蟲植物抓獲的飛蠅,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被壓在兩塊嚴絲合縫咬合的厚重巨巖中。
自腳底蔓生而出的石柱支撐住了彌拉德動彈不得的身體,從那巨石相撞產生的氣浪中穩定身形。
但…飛濺血液與零碎肉沫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