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邊說邊往嘴里塞了一大塊肥膩的肉,咀嚼得滿嘴油光。
那副理所當(dāng)然的嘴臉,看得菱辭一陣反胃。
聽到李氏的話,魏鳶夾菜的手猛地一頓。
她并未抬頭,肩膀卻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隨即飛快地垂下眼瞼,長長的睫毛掩蓋住瞬間泛紅的眼眶。
肖愈見狀,心頭一緊,立刻出言反對,“母親兒子不納妾!”
“胡說八道!”李氏厲聲打斷,唾沫星子幾乎噴到肖愈臉上。
“哪個(gè)有品有級的官宦人家不是三妻四妾?你不納妾,肖家的香火如何延續(xù)?”
“這不還有無邪嗎?”肖愈下意識地看向魏鳶身旁的孩子,脫口而出。
李氏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無邪是你大哥的血脈,你才是肖家的頂梁柱,你自己也得為肖家開枝散葉,延續(xù)你這一支的血脈!”
菱辭冷眼旁觀著這母子倆的爭執(zhí),只覺得荒謬至極。
金榜題名才不過一日,他們便已理所當(dāng)然地將肖家視作了半個(gè)官宦門第,開始盤算起三妻四妾、開枝散葉的“大事”了。
他們當(dāng)真以為,肖愈這狀元之位,是他一人寒窗苦讀、文曲星附體得來的么?
離了她菱辭這源源不斷的銀錢和人脈鋪路,他肖愈如今只怕還在寒窗下啃著冷饅頭!
魏鳶聽著肖愈納妾的話語,頭埋得更低,咳嗽聲也變得更加急促劇烈,仿佛要將心肺都咳出來。
“快!快吃顆藥壓一壓!”肖愈心疼得無以復(fù)加,連忙從袖中掏出一個(gè)小巧的瓷瓶。
魏鳶顫抖著手接過,倒出僅剩的半粒褐色藥丸,虛弱地?fù)u頭。
“只剩半顆了,要省著點(diǎn)。”她身子一軟,似是無意般,微微傾斜,半個(gè)身子幾乎要倚靠在肖愈堅(jiān)實(shí)的臂膀上。
肖愈自然地將她扶穩(wěn),轉(zhuǎn)頭看向菱辭,語氣帶著一種習(xí)慣性的吩咐,只是比平時(shí)多了幾分刻意的“客氣”。
“阿辭,明日一早辛苦你跑一趟濟(jì)世堂,將大嫂的藥取回來,給她送去。”
菱辭眼皮都未抬,仿佛沒聽見,只專注地用筷子撥弄著碗里的飯菜。
李氏見菱辭不答,又環(huán)顧了這曾經(jīng)讓她無比滿意的廳堂,此刻卻覺得處處透著寒酸,配不上狀元府的氣派。
她清了清嗓子,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宣布。
“這宅子,也該換換了!太小家子氣,如何配得上我兒狀元的身份?老二媳婦,這事兒你抓緊去辦,尋一處更大更氣派的府邸。”
菱辭終于放下筷子,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嗤笑。
“娘想換宅子,自然是好事。只是不知娘打算拿出多少體己銀子來填補(bǔ)?這些年娘手中攢下的私房,想必很是豐厚吧?”
李氏的臉唰地一下漲得通紅,像是被戳中了痛處,又羞又惱,聲音都尖利起來。
“你…你胡說什么!我哪有什么銀子!”
“既然娘沒銀子,”菱辭攤了攤手,語氣無辜又帶著一絲漫不經(jīng)心的嘲弄,“那我也沒銀子。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好了,母親!”肖愈眼見氣氛又要失控,連忙出聲打圓場。
他深知今日菱辭憋著一股邪火,不宜再激。
“兒子尚未授官,此時(shí)便大張旗鼓更換府邸,未免惹人非議,顯得輕狂。還是待兒子官職落定,再議此事不遲。”
李氏覺得兒子所言有理,這才勉強(qiáng)壓下怒火,悻悻道:“也罷,換宅子的事,過幾個(gè)月再說。不過——”
她話鋒一轉(zhuǎn),渾濁的目光在魏鳶和菱辭之間掃過。
“日后家業(yè)大了,事務(wù)只會越發(fā)繁雜。老二媳婦你一個(gè)人也忙不過來,讓老大媳婦跟著你一起料理府中事務(wù),你們妯娌二人,也好互相幫襯。”
她自認(rèn)為安排得十分妥帖,既抬舉了魏鳶,又分了菱辭的權(quán)。
菱辭心中冷笑更甚。
這老太太,胃口倒是不小!
前腳要換堪比王侯的宅邸,后腳就要給兒子張羅三妻四妾,如今竟還想將她的掌家之權(quán)分一杯羹給魏鳶?
真當(dāng)她是做小伏低、任勞任怨的冤大頭了!
菱辭緩緩起身,身姿挺拔如竹,目光如霜刃般直刺李氏。
“娘,您方才還說,大嫂的身子骨連廚房都下不得,吹不得風(fēng),沾不得油煙。怎么轉(zhuǎn)眼間,這弱不禁風(fēng)的身子,就突然適合掌家理事、勞心勞力了?”
她微微前傾,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帶著刺骨的嘲諷。
“您老人家說話如此自相矛盾,雙標(biāo)得這般明顯,就不怕閃了舌頭么?”
“你——!”李氏被這番毫不留情的質(zhì)問噎得倒抽一口涼氣,氣得渾身發(fā)抖,猛地抬起顫抖的手指,直直指向菱辭的鼻尖。
“放肆!混賬東西!誰教你這般忤逆頂撞尊長的?!你、你不敬長輩,悍妒成性,這可是犯了七出之條!休了你都使得!”
李氏胸口劇烈起伏,氣得幾乎背過氣去。
這三年來溫順孝順、任勞任怨的兒媳,今日竟像換了個(gè)人似的,處處針鋒相對,寸步不讓,讓她又驚又怒,百思不得其解。
“阿辭!你說話別太過分了!”肖愈終于忍無可忍,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盤叮當(dāng)作響。
他自覺今日已數(shù)次為菱辭解圍,給足了她面子,她卻如此不識好歹,步步緊逼!
過分?
菱辭只覺得一股滔天的荒謬感席卷而來,幾乎要淹沒她。
當(dāng)初搬入這座宅院,原主將最大最敞亮的北院騰出來,精心布置,讓給李氏頤養(yǎng)天年?
這些年李氏身上穿的綾羅綢緞,頭上戴的金簪玉釧,口中吃的山珍海味,哪一樣不是菱辭的血汗?
李氏臥病在床時(shí),魏鳶借口咳疾避之不及,原主衣不解帶,日夜侍奉湯藥。
每日膳食,原主又叮囑下人務(wù)必緊著李氏的口味喜好?
這些付出,在李氏眼中,竟抵不過一句輕飄飄的“不敬長輩”?
果然是白眼狼養(yǎng)出來的白眼狼,一窩子忘恩負(fù)義的東西!
“阿辭……”魏鳶見勢不妙,立刻扶著搖搖欲墜的李氏,一邊替她撫胸順氣,一邊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勸解菱辭。
“我知道…知道這個(gè)家是你一手撐起來的,你、你不愿讓我插手事務(wù),也是情理之中,我絕無怨言。只是咱們做兒媳的,孝字當(dāng)先,萬萬不能惹母親動氣傷身啊。娘,您消消氣,消消氣……”
這番話字字句句看似在勸,實(shí)則火上澆油。
“你聽聽!你好好聽聽!”李氏指著魏鳶,對菱辭怒目而視,聲音因憤怒而嘶啞。
“這才是知禮懂事的好兒媳!你再看看你!同為肖家婦,一個(gè)天上一個(gè)地下!我再問你最后一遍。”
李氏深吸一口氣,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菱辭,帶著最后通牒般的壓迫,“你當(dāng)真,不愿讓老大媳婦協(xié)理家務(wù)?”
廳內(nèi)一片死寂。
燭火不安地跳躍著,將眾人各異的神色投映在墻壁上。
菱辭迎視著李氏那咄咄逼人的目光,以及肖愈眼中壓抑的怒火和魏鳶眼底一閃而過的得意之色。
她只是靜靜地站著,脊梁挺得筆直,如同風(fēng)雪中孤絕的寒梅。
“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