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廣成子師兄,你是真不怕死。”
太乙跟隨廣成子入陣,觀察陣中情況的同時不忘調侃廣成子:“師尊最疼愛,最看重的弟子就是師兄你了,你要是真的舍生取義了,師尊非難受死不可。”
廣成子回頭看了太乙一眼,對他這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很頭疼,教訓道:“你怎么不在外面幫燃燈老師?既然進來了,就好好看陣!不要如此掉以輕心!”
果然,不管是什么情況,不管到了什么時候,廣成子師兄都會習慣性教訓他……
太乙真人摸了摸鼻子,換了個話題:“知道了知道了,我這不是看陣呢嘛!十絕陣確實如燃燈老師和赤精子師兄所言,比十天君自身的能力強出不少,幾乎可以斷定有人在他們背后攪弄乾坤,加強了陣法。”
果然如此……
太乙不愧是太乙,就算在這的只是一具臨時化身,也能一眼看破陣法之中的古怪。
廣成子正想說什么,趙江便已經站在了陣中心,對廣成子道:“廣成子!你玉虛門下殺我師兄秦完!今日此陣,就讓你見個厲害!”
說完,趙江把五方幡搖動,血煞之氣直沖廣成子,太乙真人二人而來。
殺機未破,廣成子不敢直接祭出番天印打殺趙江,只得執劍迎上,太乙并未出手,只是站在廣成子身邊,打量著趙江的地裂陣。
這陣法的原理無非是集天地兇戾之氣為己用,確實霸道無比,能大大提升陣主的攻擊力,而破陣之人如果不想傷及四周無辜的生靈,則要付出巨大犧牲,以血破血陣,以殺止殺機。
但是現在的情況很明顯了,十絕陣被人改造過,加入了更深的殺機設計,但是力量終歸有限,殺不了燃燈老師。
所以,這一局完全是針對眾金仙弟子的。
那殺氣洶涌,針對著廣成子,廣成子抵擋著,逐漸有幾分吃力,而太乙真人那邊也沒被落下,殺氣同樣向他席卷而來。
太乙沒帶法寶,還只是一個臨時化身,遠遠發揮不出本體的威能,雖然如此,但是應付陣法還是足夠了。
太乙擋住殺氣,一邊打,一邊在陣中試探,想找出其中關竅,但是他也不是很擅長陣法一途,短時間內沒有什么發現。
廣成子則在想怎么避免秦完那樣的情況,不論如何,他們不能再讓凡人遭殃了。
“太乙!”
廣成子用劍抵住席卷而來的殺氣,傳音道:“找懼留孫!”
太乙瞬間心領神會,化作一縷清光,瞬間消失在陣中。
“他……就這么走了……”
趙江看著這一幕,心中驚駭,太乙留在這的不過是一個臨時化身,地裂陣殺機全開,竟然連留都留不住他?
他對圣人的力量只有一個概念,畢竟他也沒有見過圣人出手,他也根本不知道證道混元的太乙究竟強到什么程度,是否還有一個實力邊界?
趙江深深的恐懼著,他不知道自己做的這一切究竟是救自己,師兄弟,乃至師門,還是蚍蜉撼樹,是徹頭徹尾的不自量力。
可是憑什么他們就該是劫灰呢?如果不殺了闡教的人,他們終究是要上榜的,憑什么是他們?就因為闡教底蘊深厚,實力強大,他們就活該成為灰燼里的替死鬼?
開弓沒有回頭箭,不管再怎么樣……
趙江捏緊的拳頭放松開來。
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殺了廣成子,是他唯一的出路。
地裂陣,殺機猛然增加!
而陣外的情況,也沒有好到哪里去。
西岐被黑霧籠罩,地動山搖,百姓在塵灰中掙扎,那黑霧的攻擊是隨機的,毫無方略的,亂撞的百姓碰上了那層黑霧就瞬間化為血霧。
燃燈靜靜的看著這一切,嘴唇微微發抖。
他來破陣之前,就已經算過天機。
天機告訴他,此陣必死者十人。
除此之外,他再也算不到其他。
他本以為自己進陣遭遇的一切已經是極限了,可是……說到底,還是要死人嗎?
“燃燈老師!現在怎么辦?”
一片慌亂之中,燃燈仍舊是眾人的主心骨,姜子牙深吸了兩口氣平靜心緒,走到燃燈面前問道。
終究是躲不過啊……
燃燈閉上眼睛,一字一頓道:“只有一個辦法……”
“有人愿意為此赴死,以血破血陣,以死絕殺機……”
姜子牙的目光閃爍著,明明暗暗,片刻之后,他似乎下定了什么決心,閃身向那一團黑霧沖去。
“爹爹!”
姜媖想都沒想就拉住了姜子牙:“爹爹!你!你不能……”
不能什么呢?
姜媖說不出話來。
不能去死,不能救那些災民?
他們的使命就是吊民伐罪,就是拯救眾生,怎么能看著眾生在他們眼前煙消云散呢?
血腥氣在戰場彌漫,城內的恐慌也達到了頂峰,百姓哀哭,君臣人心惶惶,姬昌被散宜生百般勸阻,但還是執意從西伯侯府走了出來。
“傳令下去。”
面對這樣的局面,在一片哭天搶地之聲中,姬昌卻格外冷靜,他對散宜生和南宮適道:“命令百姓,都待在家里,不得出門,如今城外危險更甚,出去之后,只會死更多的人。”
“是,是……”南宮適應著,心底一片冰冷。
散宜生則還想勸一勸:“侯爺,您還是進去吧!這……這里太危險了。”
姬昌只是平靜地搖了搖頭:“孤王就在這里。”
“若是城外那些魑魅魍魎,那些殘民逞兇之輩有天大本事,能讓孤王死在這里,那也是孤王的……命數。”
姬昌不再多言,只是在滿城黑霧中站在府門外,散宜生訥訥不敢再勸,咬咬牙,也陪自家侯爺站了下來。
城外,更是一片哀嚎。
不過是片刻之間,死亡已然如影隨形。
“我娃娃沒了……”
一位婦人看著六歲的孩子在自己眼前化成血霧,而她懷里還有一個更小的孩子在不停的啼哭。
洶涌的黑霧沒有片刻停留,她再也堅持不住,只能死死護住懷里的嬰孩,跪倒在滿是塵土的地面上,用手抓住了一個青年的衣角。
“神仙……我求求你……我求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孩子……”
鄧華原本是在西岐城附近觀察自己的良種的。
上次他讓白鶴童子把他的種子帶到人間找個地方種下,白鶴童子給他找的地方就是這里。
他修為不高,對于戰爭的事情也毫無辦法,更幫不上忙,所以他雖然知道自家師門的師兄弟都在外面打架,卻沒有前去湊這個熱鬧。
他蹲在良田旁邊,和一家農戶聊著天。
那家人有兩個孩子,一個六歲的娃娃,生得虎頭虎腦,甚是可愛,還有一個不到一歲的嬰孩,被農婦抱在懷里。
為了自己的良種,鄧華經常跑到凡間來,也就經常和這一家人相處。
他們都是樸實的百姓,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他們對修仙問道沒什么概念,只有那個六歲的娃娃寶兒對鄧華修仙者的身份很感興趣,經常纏著鄧華問東問西。
“哥哥,教你修仙的是一個很厲害的人嗎?”
那天他們坐在田間地頭,寶兒好奇的仰頭問鄧華:“和廟里供的那些老爺一樣厲害嗎?”
鄧華差點笑出聲來:“比那些小神仙可厲害多了,我師尊是天下最厲害的,這片天地都是他開辟創造的……”
寶兒顯然不能理解什么是開辟創造,只覺得聽起來很厲害,于是道:“那,那哥哥,你師父是不是力大無窮,或者……嗯……嗯有很多個頭,很多個手?”
小孩子對神仙的想象僅限于此,鄧華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我師尊……我師尊他……他姿容絕世,讓人見之忘俗,他對我們弟子都很好,就像……”鄧華頓了頓,伸手揉了揉寶兒的頭發:“就像你父母對你好一樣。”
寶兒點了點頭,爹娘對他自然是很好的,看來哥哥的師父也是個很好的人啊!
寶兒還問過他:“哥哥,你為什么修仙啊?是因為修仙之后就會變戲法了嗎?”
寶兒記得鄧華哄他的時候會變戲法,會給他變出鮮花,糖果和小鳥,原來修仙了就可以變出來這些漂亮的東西。
“為什么修仙啊……”
鄧華聽了寶兒的話,想起來自己初入道途的時候,那時候他還只是一個不得要領的散修,在自己的破山頭,修行沒見有什么進步,倒是種了一大堆蔬菜瓜果。
后來,他厚著臉皮跑去昆侖山拜師,路上遇到蕭臻,結伴而行,本來沒抱什么期望能被圣人收入門下,但是師尊卻收下了他們。
師尊問他們會做什么的時候,他有些窘迫,因為他除了擺弄土地,還真就不會做什么了。
于是,他憋了半天,道:“會……種地……”
師尊對他這個答案很意外,但是旋即淺淺一笑:“會種地也是好的,土地生長萬物,乃自然之理。”
有了他的“珠玉在前”,蕭臻回答“會做飯”的時候,底氣都多了幾分。
他們就這么稀里糊涂的成了玉虛宮的弟子,修為依舊平平,也依舊在做自己的事情,高不可攀的圣人門庭,似乎也只是眾師兄弟互相斗嘴,然后師尊笑盈盈的看著。
“修仙,是為了……濟世度人。”
鄧華又給寶兒梳理起了被自己揉亂的頭毛:“師尊說,修行之人,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既受天地所鐘,自當回饋天地生靈……”
寶兒安靜的聽著,任由鄧華把他亂亂的頭發梳理好,抱著鄧華給他變出來的糖果又跑遠了。
“神仙……我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娃娃啊……”
鄧華看著跪在地上死死護住懷中嬰孩的女人,又看著天邊還沒散去的血霧。
寶兒……
明明前一天還開開心心喊他哥哥,讓他教自己變糖吃的……
生死,不過是,一瞬間。
一個孩子,還有無限未來的孩子,就這么死去,在他的眼前,因為神仙斗法,因為其他人的野心,承受了這樣的無妄之災……
鄧華用結界護住了那女人和嬰孩,盡管他很清楚的知道沒什么用處,他修為不濟,這些肆虐的兇戾之氣,根本就不是他能處置得了的。
但是他還是做了,這樣徒勞無功的舉動。
師尊……
您教我濟世救人……
可是如今……
我該怎么救他們……
鄧華一言不發,借遁術往戰場上趕,盡管他力量微薄,他也想要知道究竟怎樣才能破了這些殺氣,究竟怎么樣才能救人。
他想救他們,哪怕只是貢獻一點最微薄,最渺小的力量。
于是,鄧華在戰場的邊緣,聽到了燃燈道人那句話。
——“只有一個辦法……”
“有人愿意為此赴死,以血破血陣,以死絕殺機……”
燃燈道人說這句話的時候,神色里全是不忍,而姜子牙聽了這句話,竟然就要沖向那團黑霧!
鄧華心里一緊,下意識想,不可以的,不可以的,姜師弟還有更重要的使命……
所幸,姜子牙被姜媖拉住了,父女二人對視片刻,情與義在他們之間拉扯。
是啊,姜師弟是未來天帝,是伐紂主帥,是封神執榜人,他不能死……
其他的師兄們,是重要的戰力,只有他們在,才能保護好這里的百姓……
只有他,似乎一直碌碌無為,沒有什么大的作為,修為平平,庸庸碌碌,卻也樂天安命,不追求更高的修為,在師尊的庇護下和自己的種子,植物一起,活得很開心。
現在,似乎到了他去做該做的事情的時候了。
他清楚的知道,他的身后,還有很多寶兒,還有很多家庭,在這一分一秒中家破人亡。
比起他們的生離死別,自己死了,好歹……還有機會上封神榜吧……
上了封神榜,還有機會再見師尊和師兄弟們……也挺好的。
鄧華這樣想著,似乎感受到了一絲安慰,心中的恐懼也沒有那么強烈了。
他閉上了眼睛,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閃身沖進了那團黑霧。
金光閃過——
戰場一片寂靜,似乎,一切都結束了。
“唉,我這腦子……”
鄧華最后的意識,停留在一個懊惱的念頭上。
——“應該告訴太乙師兄的……求他給寶兒一個安穩的來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