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爺這是典型的江湖手段。消息他要了,但錢也不能少收,不然怎么顯示自己的權威和控制力。二十兩銀子,對流民來說是巨款,但在白爺看來已是“大發慈悲”的“骨折價”。
林四勇和田修文對視一眼,都知道這已是能爭取到的最好條件。拒絕就是死路一條。林四勇一咬牙:“謝白爺開恩!這錢,我們到了湖州,一定奉上!”
“立字據!”白爺一揮手,旁邊錢賬房立刻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筆墨和文書。
林四勇代表林家,鄭重地按下了手印。
白爺滿意地收起字據,這才最終拍板:“算你們識相!明晚三更,鎮東頭廢棄碼頭。只等一炷香,過時不候!要是敢走漏半點風聲,或者上了船敢有異動,又或是到目的地不給錢……”他再次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后果你們清楚!”
在離開倉庫很遠一段距離后,田修文才顫抖著問:“四勇,你好膽,你怎么就篤定白爺會同意。”
其實哪里來的趙鏢頭的另一路人,悅來客棧的地字丙號房和丁號房是林二勇、林三勇去訂的,人根本就沒住進去,就辦理了一晚。說是要去放火也都是假的。
林四勇低聲笑了笑,“這就是在賭,賭白爺這種江湖人,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至于他會派人去客棧抓人對質,他根本抓不到人,只會以為是走漏消息打草驚蛇了。”
“如果事成,我們都上船了,等他發現沒這回事,也只是認為對方是改變了計劃或自己的防范嚴密,導致對方沒得手。如果事沒成,我們沒上船,那還關我們什么事,我們只是想要用信息換上船的機會。只是把知道的消息告訴他們而已。”
林四勇說完仰頭看天,嘆了口氣:“我們身份太低了,也是好事。他們那種人怎么會想到幾個逃難的窮人會編出這種理由來騙船票,白爺可不認為我們有這個膽子和能耐去騙他。”
田修文不得不佩服了,讀書的人腦子是不是都這么好,他只會直來直往。就這么一個不怎么重要的信息,他就能騙來船票,還不擔心被發現。他撓了撓頭,以后一定要田路生也去讀書,讀書人腦子好。
回到臨時駐扎點,林四勇環視一圈這些相依為命的親人,溫聲開口:“事成了,明晚三更。鎮東頭廢棄碼頭,我們很快就能到湖州了。”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足足三息。
然后,不知道是誰先發出了第一聲極力壓抑的抽泣聲。打破了這份寂靜,立馬都是各種低聲的歡呼聲。
“老四,成啦!好啊!天爺都在幫我們。”林老頭剛說完,因為太高興了,瞬間咳嗽不停。急的身邊的大河一直給他拍背順氣。
“都聽見了?別哭哭啼啼的,還沒到能放松的時候。老二媳婦,你們幾個去做干糧,把糧做一半,現在天冷存得住。做好后用油紙包裹嚴實每人都藏一份。我們這是在船上,誰知道會遇到什么情況。要是……”林老頭沒說下去,想到那場洪水他就難受。
大家也都明白老爺子的意思,要是一個倒霉又……有糧在身上就能保命。
第二天,一整天都像是在煎熬,太陽終于落山,夜色漸漸深。等過了二更,整個灣頭鎮徹底陷入沉睡。
林家一行人悄無聲息地匯集到廢棄碼頭。一條中型貨船靜靜停泊在那里。它的輪廓在夜色中模糊不清,沒有燈火,甚至聽不見船上人的呼吸聲。
沒有多余的話,在“白爺”手下的監視下,所有人快速而沉默地登船。
他們被安排進貨艙。這里比想象中更逼仄,空氣中彌漫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氣味,陳年木料的腐朽味、某種刺鼻的香料味、咸魚的腥氣,還有一股隱約的、甜膩到發霉的味道,不知來自何種積年的貨物。
貨艙里堆滿了麻袋和大小不一的木箱,壘得歪歪扭扭,只留下中間一小片勉強容人蜷縮的空地。人們就背靠著這些不知內容的貨物,腿挨著腿,臂貼著臂,幾乎無法動彈。
唯一的亮光來自艙口透進來的一小塊慘淡月光。
船老大是個面色黧黑、眼神陰鷙的漢子,幾乎不拿正眼看他們,只對身邊兩個同樣精悍的伙計努了努嘴:“都給我聽好了!老老實實待著,不準出聲!不準點火!拉屎撒尿那邊有桶!誰敢亂碰亂摸,或者伸頭往外看,壞了白爺的事,老子就直接把他扔下河喂王八!”
艙門被“哐當”一聲拉上大半,只留下一條縫隙透氣。最后一點天光被掐滅,貨艙徹底陷入了黑暗。
船,終于緩緩駛離了灣頭鎮碼頭,向著南方,向著湖州的方向駛去。船艙里,林家眾人擠在一起,心中沒有喜悅,只有一種脫離虎口踏入未知新境的巨大恍惚感。
沒有人說話。巨大的不安和剛剛船老大的威脅,讓所有人都深感不安。
田修文和林四勇靠著艙壁坐在最外側,身體緊繃如弓。他們的眼睛在黑暗中努力適應著,警惕地捕捉著艙外的任何一絲異動。
他們知道,交易雖成,但并未真正安全。這條船是“白爺”的勢力范圍,他們仍是砧板上的魚肉。
航行并未持續太久。約莫一個多時辰后,貨船忽然減速,緩緩停下,田修文透過艙門縫隙看到這是準備在河岸停下了。
船老大往艙里說了一句,低聲道:“不準出聲!不準出來!”
氣氛瞬間緊張到極點!田修文的手悄悄摸向了腰后的短刀。林四勇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難道“白爺”反悔了?要在這里滅口?
只聽岸上傳來幾聲模仿水鳥的古怪叫聲。船老大也回應了幾聲。接著,幾個黑影從蘆葦叢中鉆出,抬著兩個沉重的箱子,悄無聲息地快速上船。
是私貨!田修文跟林四勇面面相覷,但是誰都沒出聲。
交接過程極快,雙方沒有任何言語交流。那幾個黑影迅速下船,消失在黑暗中。貨船再次離岸,駛入河道中心。
經此一事,船艙內的氣氛更加凝滯。林家眾人連呼吸都放得更輕了。他們無意中撞破了“白爺”的另一樁秘密,這讓他們本就脆弱的處境更加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