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爹已經(jīng)有點要松口的樣子了,林歲安知道自己不能等了,其實她一點都不贊同大哥走鏢。上次大哥提,她沒反對是因為時機不對,但今天是個好機會。
林歲安立馬接上話:“大哥,我覺得,走鏢是能賺錢,也能見世面,但終究是飄著的。咱們家現(xiàn)在最需要的,不是飄著的錢,是扎下根的勢。”
“勢?”福平有些不解地撓撓頭。
“嗯!”林歲安眼神認真,“就是不能讓外人隨便欺負的底氣。咱們一路逃難過來,你還記得嗎?遇到官卡盤查,遇到水匪攔路,遇到里正……有時候,不是有理或者有力氣就行的。”
她趁熱打鐵,將她觀察和思考的路徑清晰地展現(xiàn)出來:“如果當時,咱們認識衙門里的一個差爺,哪怕只是個小小的捕快,很多麻煩可能一句話就能省掉。四叔是秀才,能幫家里處理文書,但真要遇到地痞流氓或者蠻橫的胥吏,秀才的身份有時候還不如一個捕快的名頭好用。”
福平聽著,臉上的興奮慢慢褪去,變得專注起來。他覺得妹妹說得好像很有道理。
林歲安繼續(xù)分析:“走鏢,再好也是民。捕快再小,也是‘官’字底下當差的,吃著官家飯。咱們林家剛在這里立足,根基太淺了。如果大哥你能進了縣衙或者府衙,哪怕只是做個最低等的捕快,或者衙役,那就不一樣了。”
(注:這邊的衙役不是分戶說的那種衙前役,兩個完全不一樣。衙前役是由民戶輪流承擔的苦役。歲安說的差役是衙門辦事人員,也就是公務(wù)員。不要搞錯了!)
她掰著手指細數(shù)好處:“第一,家里真有什么事,衙門里有人能遞句話,打聽消息,不至于抓瞎。第二,街面上那些混混、稅吏,知道咱家有人在衙門當差,多少會給點面子,不敢太過分。第三,這也是條正經(jīng)出路,做得好了,說不定還能往上升遷,比走鏢風餐露宿、刀頭舔血要安穩(wěn),還能照顧家里。”
她看著福平的眼睛,語氣懇切:“大哥,你跟著大舅學了一身好武藝,走鏢是用武藝換錢,當捕快是用武藝換勢,還能護著咱林家、田家。我覺得,后者對現(xiàn)在的林家來說,更重要。”
福平徹底愣住了。他從來沒想過這么多,只覺得學武走鏢威風又賺錢。此刻聽妹妹一分析,才恍然意識到,肩膀上或許還承擔著更重要的責任,為這個剛剛扎根、尚且脆弱的家族,撐起一把小小的保護傘。
一股熱血涌上心頭,福平重重地點頭,眼神變得無比堅定:“妹妹,你說的對!大哥明白了!走鏢是獨善其身,當差卻能護佑全家!我這就去跟大舅說。”話說完就往田修文家跑去。
飯桌上的林三勇跟田桂花也都聽明白女兒話中的意思,他們?yōu)槿烁改傅模俅斡悬c看不明白自己的小閨女,小閨女想得真的比他們都深遠。
田修文站在自家小院的籬笆旁,看著外甥福平腳步堅定地離開,腦子里卻反復回響著福平轉(zhuǎn)述的那番話,那番出自他那個年僅七歲的小外甥女林歲安之口的分析。
他原本的打算,確實是等林家、田家徹底安穩(wěn)下來,便重操舊業(yè),去湖州府城或長興縣城尋一家鏢局落腳。憑借他的身手和經(jīng)驗,混口飯吃不難,也能繼續(xù)照應(yīng)著姐姐一家。可歲安那丫頭的話,像在他固有的思維里投入了一塊巨石,激起了巨大的波瀾。
“當差……捕快……”田修文喃喃自語,眼中閃爍著復雜的光芒。他走南闖北,太清楚衙門里那些“爺”們的能量了。一個尋常百姓,見到差役腰牌,氣勢先就矮了三分。這確實是一條他從未想過,卻可能對他更為有利的路子。
他越想越覺得那小小人兒的見解驚人。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與激蕩,他轉(zhuǎn)身就朝著林三勇家走去。
“大舅?”林歲安站起身。
田修文走進來,在她面前蹲下,讓自己的視線與她齊平,語氣里沒了平日的隨意,變得格外認真:“歲安,福平都跟我說了。”
林歲安其實更想勸說的是大舅,即使大舅沒來找她,她也準備找個機會跟他說的,這下子反而更簡單了。不過自己不能表現(xiàn)得太成熟了,還是要裝裝小孩的:“大舅,我就是……就是胡亂想的,怕大哥走鏢太危險……”
田修文搖搖頭,目光銳利地看著她:“不是胡亂想。你分析得很對,比很多大人都想得深,想得遠。大舅想來聽聽,你具體是怎么想的?關(guān)于……我去當差這件事。”他直接挑明了話題,顯然不打算讓她蒙混過去。
林歲安知道瞞不過去,也看出大舅是真心求教而非質(zhì)疑。她深吸一口氣,小腦袋飛速運轉(zhuǎn),將那些零散的觀察和推理想法組織成語言,盡量用符合她年齡卻能表達核心意思的話說出來:
“大舅,咱們一路逃難,您見的世面最多。”她先肯定田修文的閱歷,“您看那些收稅的差官,碼頭上查驗的衙役,甚至里正見了他們,是不是都客客氣氣的?咱們平頭百姓,辛苦種地賺的錢,他們一張紙條就能拿走許多,對不對?”
田修文凝重地點頭,這些都是他親身經(jīng)歷的現(xiàn)實。
“咱們家現(xiàn)在剛有口飯吃,就像風雨里的小苗苗,一陣大風就能吹倒。”林歲安用小草比喻,“四叔讀書好,可遇到真要有權(quán)勢的人欺負咱們,四叔的秀才功名,有時候……可能不太夠用。”
她頓了頓,觀察著大舅的神色,繼續(xù)道:“大舅您有本事,武功厲害,走南闖北懂得多,還認識字,這就是最大的本錢!走鏢是能賺錢,可是不是得常年在外?家里萬一有事,您趕得回來嗎?而且刀劍無眼,太危險了,大舅母……我娘和我們都擔心。”
“但是當差就不一樣啦,”她話鋒一轉(zhuǎn),眼睛亮了起來,“就在本縣,甚至可能就在咱們西鄉(xiāng)這一片!您穿著那身衣服,就是官家人了,雖然是最底層的!不用天天打打殺殺,主要是維護地方平安,抓抓小賊,調(diào)解糾紛。
咱們家在這片,就沒人敢隨便欺負了!收稅的來了,知道咱家有人在衙門做事,也會客氣幾分吧?以后大哥要是也能進去,舅甥倆還有個照應(y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