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歲安靜靜地看著他,沒有打擾。她知道四叔需要時間消化這個沖擊。
過了好一會兒,林四勇才抬起頭,眼睛通紅,聲音沙啞:“那你小姑她……”
“我打聽了,張嬤嬤的死對頭李嬤嬤接了手,風頭正盛。大夫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些,下人日子或許能稍微寬松點。”林歲安繼續匯報,條理清晰,“但贖身的事,依舊難如登天。家寶很得趙家少爺喜歡,趙家絕無可能放人。”
林四勇眼中的一絲剛亮起的希望又迅速黯淡下去,苦澀地點頭:“我猜到了。”權勢人家,怎么會輕易放走小主子心愛的玩伴。
“不過,”林歲安話鋒一轉,“我見到家寶表哥了。”
林四勇猛地抬頭:“你見到家寶了?!” “嗯,找了個機會,撞見他了。”林歲安語氣依舊平淡,“我跟他說了家里都好,張嬤嬤死了,讓他們母子保重,活著等希望。我還……塞給他二十兩銀子,讓他藏好,以備不時之需,或是打點用。”
林四勇再次震驚地看著她,二十兩!她哪來那么多錢?但隨即想到她之前隨手就能拿出十兩金子,又把話咽了回去。這個侄女的秘密和能耐,早已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圍。他心里五味雜陳,既有對家寶和二姐的擔憂,又有對這雪中送炭的銀兩的感激,更有對歲安行事膽大心細的駭然。
“你……你太冒險了!萬一被人看見……” “不會。”林歲安打斷他,語氣篤定,“我很小心。四叔,我們現在能做的,只有這些了。讓小姑和表哥在里頭好過一點,然后,我們自己必須盡快立起來。”
她看向林四勇,目光灼灼:“我們家,不能再這么弱下去了。讀書,科舉,田地,銀錢……一樣都不能少。只有我們自己強了,才有說話的分量,才有去趙府討價還價的底氣,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只能用這種辦法,除掉一個惡奴,卻動不了根本。”
她的話像錘子一樣,重重敲在林四勇心上。 是啊,他們現在所有的無奈、所有的鋌而走險,根源都在于自家的弱小! 除掉一個張嬤嬤,只是治標。讓林家真正立起來,才是治本!
他猛地攥緊了拳頭,“歲安,你說得對!”
他看著眼前年幼卻仿佛能洞察一切的侄女,心中百感交集,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復雜的嘆息:“歲安苦了你了……也謝謝你了。”
林歲安微微搖了搖頭,沒有接受這份感謝,也沒有承認那份苦楚。 她只是平靜地說:“四叔,過去了。以后,會好的。” 說完,她再次悄無聲息地溜出堂屋,融入了夜色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屋里,林四勇獨自對著跳躍的油燈燈火,坐了整整一夜,他要加快步子了。
經過林夏雨母子這件事,林四勇更加下定決心,要在這箬溪村,乃至西鄉成為一個說得上話的人。只有這樣他才有更往上的機會,這邊不是北地,這邊都是家族聚居,而且文風盛行,秀才遍地走。他跟其他秀才比起來一點優勢都沒有的。所以在處理里正那邊的文書時更加用心認真了。
很快,村里人也都知道了林秀才在幫里正處理文書。起初大家還有些生分,但總有急事需要寫個地契、借條,或者給遠方的親人寫封信。
第一個鼓起勇氣來找林四勇的是村東頭的陳老漢,他想賣幾棵樹,需要寫張契約,又不想花錢去鄉里。
林四勇熱情地接待了他,問明情況,研磨鋪紙,一揮而就。寫完后,還一字一句念給陳老漢聽,耐心解釋每個條款的意思。
“林秀才,這……這得多少錢?”陳老漢捏著幾個銅錢,惴惴不安地問。
林四勇笑著將銅錢推了回去:“陳老伯,鄉里鄉親的,寫幾個字要什么錢?您快收好。日后若還有需要,盡管來找我便是。”
陳老漢千恩萬謝地走了。此事一傳開,來找林四勇幫忙的人漸漸多了起來。寫家書、立契約、看官府的告示、甚至調解糾紛時幫忙記錄……林四勇來者不拒,一律分文不取,態度永遠是那么溫和耐心。
但是鄰里鄰居都很有眼色,有時候一升米,或者一把菜干。都不會空著手。
他不僅寫,還會根據情況,給一些合乎情理的提醒和建議:“張嬸,這借條上的利息,按律最高不得過三分,您這寫得有點高了,當心到時官府不認。”
“周大哥,這地契過戶,最好還是去縣里戶房辦個紅契,白契雖也能用,終究不如紅契穩妥。”
這些專業的提點,讓村民們對他更是感激和信服。林四勇“仁義秀才”的名聲很快就在箬溪村及周邊幾個村子傳開了。
他通過這種方式,不僅輕松融入了村子,贏得了極好的口碑,更在不經意間,將村里大大小小的事務、各家各戶的情況、乃至與鄉里縣里的文書往來規矩,都摸得一清二楚。
他悄然成為了箬溪村不可或缺的“筆桿子”和“智囊”,而讓他在村里地位凸顯的是因一件偷牛案。
夏日的清晨,箬溪村被一聲凄厲的哀嚎打破寧靜。
“俺的牛!俺的牛沒了!天殺的賊偷啊!”
王五連滾帶爬地沖出牛棚,臉色慘白如紙,聲音里帶著絕望的哭腔。那頭健壯的黃犍牛是他家最值錢的家當,是犁地耕田的命根子。牛沒了,明年一家老小的生計就算斷了。
消息像滾油滴入冷水,瞬間在村里炸開了鍋。村民們圍在王五家破敗的院門前,議論紛紛,人人自危。里正匆匆趕來,聽著王五語無倫次的哭訴,眉頭擰成了疙瘩,卻也只能連連跺腳:“報官!趕緊報官!”
一聽說報官,人群騷動起來。幾個老人面露憂色:“官府……那幫衙役來了,案子破不破兩說,咱們全村都得被扒層皮!吃喝招待、跑腿錢,哪樣不是攤到咱們頭上?”
就在王五急得要去撞墻,里正束手無策之際,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傳來:
“王五哥,且慢。”
眾人回頭,只見林四勇分開人群走來。他依舊穿著那身漿洗得干凈的青布長衫,神色鎮定,目光掃過混亂的現場,最后落在癱軟在地的王五身上。
他上前扶起王五,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心安的力量:“先莫急報官。容我試著查一查。若明日此時還無線索,我親自為你寫狀紙,陪你去縣衙。”
這話像定心丸,暫時壓下了王五的慌亂和眾人的嘈雜。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這位秀才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