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們的話題圍繞著縣城、官學、繡鋪,說得熱絡。
就在這時,一直顯得有些沉默、只顧悶頭喝酒的二伯林二勇,突然放下了酒杯。他那黝黑的臉上漲得通紅,手指在粗糙的桌面上無意識地摳了幾下,喉結上下滾動了好幾次,才像是鼓足了天大的勇氣,抬起頭,聲音不高,還帶著點結巴:
“爹,娘……那個……還有個事兒……”他這一開口,桌上熱鬧的議論聲又靜了下來。大家都看向他,帶著詢問。
二伯更窘了,眼神閃躲著,不敢看人,最后像是豁出去了,飛快地說:“雪兒她……她有了!得有三個月了!”
這句話像顆小石子,投入原本就波瀾起伏的湖面。
短暫的寂靜。
“啥?”奶奶最新反應過來,手里的筷子“啪搭”一聲掉在桌上,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拔高了,“二勇,你說啥?你媳婦有了?”
二伯用力點點頭,臉更紅了,但嘴角卻不受控制地咧開,露出憨厚又帶著巨大喜悅的笑容。
“哎喲我的老天爺!”奶奶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差點從凳子上站起來,“這是真的?李氏!李氏!”她急切地看向坐在二伯旁邊的二伯母李氏。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二伯母身上。只見二伯母的臉頰早已飛上了兩朵紅云。她低著頭,手指緊緊攥著衣角,眼圈卻迅速地紅了,一層水光在眼底積聚、打轉。聽到奶奶叫她,她才抬起臉,那眼淚忍不住,撲簌簌地滾下來。這眼淚不是傷心,是巨大的、壓抑了太久終于得以釋放的喜悅和委屈交織在一起。
“娘……是,是真的。”二伯母的聲音帶著濃重的鼻音,哽咽著,“隔了……隔了玉蘭都快八年了……我……真以為……”后面的話被更洶涌的淚水淹沒了。
“哎呀!好事!天大的好事啊!”爺爺也激動起來,端起酒杯的手都有些抖,“祖宗保佑!咱們老林家又要添丁進口了!來大家一起喝一盅!”
年夜飯的氣氛在這一刻達到了前所未有的**!
大年初一難得出了太陽,林歲安是被一陣刻意壓低的興奮說話聲和悉悉簌簌的穿衣聲吵醒的。
睜開眼,就看見大哥福平,二哥福安已經穿戴整齊了,兩人不知道在嘀咕著些什么。田桂花見到林歲安醒了,笑瞇瞇地說:“小懶蟲,快起!太陽照屁股了!今兒是大年初一,得去給爺爺奶奶磕頭拜年!”
田桂花拿來了一件嶄新的、靛藍色細布裁的小棉襖往林歲安身上套。
“妹妹,一會我跟哥哥還有堂哥他們要去跟栓柱他們去炸炮,你要不要一起去!可好玩了!我們一般都不帶女孩子的,她們都可愛哭了,但是我跟他們說妹妹你一點都不愛哭,他們才同意帶你一起玩的。”福安興奮地朝林歲安說道。
林歲安心里翻了個白眼,我謝謝你了我親愛的哥哥,鐵蛋栓柱他們個個鼻涕流得都快掉地上了,還往回吸的小臟孩她一點也不想跟他們玩好吧!
不過小哥哥的好意還是要表示一下,隨即甜甜地說:“謝謝哥哥,歲歲怕炮炮,歲歲跟姐姐玩。”
“好吧!那我跟大哥一起去玩!”福安悻悻地說。
“妹妹,我們今天還會去打鳥,烤了一定拿回來給你吃!”福平拍拍小胸脯保證道。
“謝謝哥哥!”林歲安一樣甜甜地回。
堂屋里,爺爺奶奶早已端坐在正中的太師椅上。爺爺穿著那件只有過年才舍得拿出來的深褐色長棉袍,胡子刮得干干凈凈,紅光滿面。奶奶則是一身嶄新的藏青色襖裙,頭發梳得一絲不茍,別著一個亮閃閃的銀簪子,笑得合不攏嘴。供桌上,祖宗牌位前的香爐,三柱新點的線香煙氣裊裊。
家里的大人小孩按輩分齊齊站好。
“給爹娘拜年嘍!祝爹娘新年好,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大伯作為長子,率先開口,領著他的弟弟、弟妹恭恭敬敬地跪在堂屋正中的蒲團上,給爺奶磕頭。
大堂哥作為長孫也有模有樣地領著一眾弟弟妹妹給爺奶磕了頭,嘴里喊著各種吉祥話。
“好!好!起來起來!都起來!”爺奶笑得見牙不見眼,連聲應著。
今天家里的孫子輩都得了爺爺奶奶給的紅包,不多一人就十文錢,喜得這些小得連蹦帶跳的。據二堂哥大河說,往年每人只有五文,今年有喜事,爺奶高興,每個小孩十文。連最大的來娣姐也一樣有紅包,羞得來娣臉滿臉通紅。
盼娣、招娣兩人眼眶紅通通的,數著銅板,兩人頭挨著頭說著什么。
大河、福平、福安已經商量起要怎么花這些銅板了。
幾個堂姐在討論著能買幾根頭繩……。
今年田桂花沒有收仨兄妹的紅包,林歲安拿到了這輩子的第一筆錢也高興得很。去年這時候她太小,紅包娘親給收了。
給爺奶拜年后,一起熱熱鬧鬧的吃了頓餃子,家里的小孩早已按捺不住了,呼啦啦地涌出了院門。
外頭的陽光正好,今天林歲安也跟著姐姐們出了院門,她在桃花村還沒有小伙伴呢!今天她也要去結交一些小伙伴!
剛出院門沒走幾步,就撞見隔壁栓柱、鐵蛋他們一群半大小子,個個穿著或新或舊的棉襖,臉蛋凍得紅撲撲的,眼睛賊亮,手里攥著用草紙卷著黑火藥的自制炮仗。
“大山!大河!福平!快來!”栓柱揚了揚手里的一截黑乎乎的小炮仗,“剛弄來的‘震天雷’,敢不敢放?”
大山現在已經是在縣城當小伙計的大孩子了,今年他特別矜持,對于這些半大小子的炮仗游戲已經不感冒了。今天他主要任務是照看好弟弟妹妹們的安全。
大河一聽到“震天雷”,眼睛都直了,嗷一嗓子就沖過去,哪里還記得他娘囑咐的小心點新衣服,要是敢弄臟弄破小心點皮的話。
村口老槐樹下的背風處,成了村里孩子的據點。男孩子的把戲簡單粗暴。
童子尿和著凍土的‘金湯泥’和炮仗是絕配,幾個小子嘻嘻哈哈地圍在一起在制作泥球。
把細細的炮捻子插在泥球上,用香頭一點,嗤!火星順著捻子飛快鉆進泥球里。
“轟!”一聲悶響!泥球瞬間炸開,凍土塊和著那點“金湯”四散飛濺!一股難以言喻的、帶著硝煙和尿騷氣的混合味猛地散開。
男孩子哈哈哈大笑,女孩子則嫌棄的走遠了些。
女孩子則玩的簡單多了,三五成群湊一起聊聊新的頭繩,或者交流著家中年夜飯哪道菜最好吃,自己吃了多少……。
林歲安也交到了這輩子的第一個小朋友,春桃嬸子的五歲的女兒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