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和爹連著幾天去縣城買回來了好幾車糧食。現(xiàn)在家里的麥子總的有二十六石、粟米三十石、稻米五石、秫米十石、豆子類的十石。
桃花村賴以生活的水源,除了村里的四口老井,就是經(jīng)過村東頭的那條唐河,據(jù)說河長有25里,養(yǎng)育了這十里八鄉(xiāng)的村民。
驚蟄這天,本該有雷的。可天上連片云都沒有,烈陽高空掛。
村里人都坐不住了,再也沒有僥幸心理,家中有余錢都去鎮(zhèn)上或縣里購買糧食。家中沒有余錢的則勒緊褲腰帶,每日飯食做得更稀些。
林歲安今天跟著爹爹來老槐樹下的那口老井打水,剛蹲在井臺邊往里看水位。就聽到村里在排隊打水的幾個婦人們七嘴八舌地說話。
“整個冬里就沒雪,這驚蟄了又沒雨,地里的麥子我看是……唉!”王嬸子嘆了口氣,“你們看,今天這井的水位是不是又降了一些。”
“可不是?”李婆子聲音壓得極低,“我當(dāng)家的昨兒去鎮(zhèn)上打聽,糧價又漲了,一斗麥子你們知道現(xiàn)在多少嗎?”
“唉,麥子一斗已經(jīng)四十文了。粟米三十五文了”春桃娘忍不住說。
“天啊!”旁邊幾個婦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林歲安沒有吭聲,只是攥緊繩子幫忙把水桶提上來。
就在林三勇拿上扁擔(dān)準(zhǔn)備挑起水的時候,遠(yuǎn)處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抬頭就看見村里的趙三瘸著腿從田埂上跌跌撞撞跑回來。“李家村的人……把河截了!”
趙三喘著粗氣,“他們拿著鋤頭、柴刀、扁擔(dān)見人就打!”
井臺邊打水的婦人們瞬間炸開鍋了。
“天殺的!這是要絕我們的活路啊!”李婆子尖著嗓子罵。
“快,快,快去王氏宗祠里敲鑼,通知村里的漢子去。”不知是哪個機(jī)靈的婦人提醒了一下。
林三勇放下水桶,快速跑去王氏宗祠拿起鑼。
“咣咣咣”邊走邊敲還大聲吆喝,“村里能拿家伙的,都到村東頭唐河集合。林三勇賣力的吆喝著,沒一會就有兩三百人拿著農(nóng)具從各家各戶沖了出來。
林歲安也趕緊往家跑,回到家才從奶奶口中得知,爺爺跟大伯二伯今天去河邊看河水化凍了沒,準(zhǔn)備要改種。
林歲安暗道一聲不好,也沒跟奶奶多說。喊上了福平、福安,拿上了獵叉、柴刀、扁擔(dān)就往唐河去。
等他們仨到河邊到時候,河邊已經(jīng)是亂成一鍋粥了,他們?nèi)齻€根本分不清哪些是桃花村的,哪些是李家村的,不敢貿(mào)然加入戰(zhàn)斗。
“大伯二伯跟爺爺在東北角!”林歲安眼尖,指著河灣處。
三人踩著硌腳的卵石往前沖,還差大伯他們兩丈的距離,就看到李家村一個后生正掄著釘耙朝二伯背上砸。林歲安喉嚨里迸發(fā)出聲怪叫,扁擔(dān)橫著過去,堪堪擋住那要命的鐵齒。
“爺爺!蹲下!”
福平一個箭步?jīng)_上前,把佝僂的老人護(hù)在身后。老爺子臉上沾著泥點(diǎn)子,嘴唇煞白,手里還死死攥著半截打斷的鋤柄。福安趁機(jī)踹翻那個拿釘耙的,還用柴刀背往那人小腿上用力砸了下去,疼得那人當(dāng)場就趴下。
“走!往西走!”林歲安架起爺爺左臂,福平扶著右邊,三人跌跌撞撞往蘆葦叢退。
退到老柳樹下時,林歲安才發(fā)現(xiàn)二伯的右臂不對勁。灰布袖子暈開大片暗紅,血珠子正順著指尖往下滴。
“二伯!”
“沒事,就劃了下。”林二勇還想擺手,胳膊抬到一半就疼得直抽氣。
福平已經(jīng)撕下衣擺,抖著手去纏傷口。布條剛碰上皮肉就被血浸透了,露出底下翻卷的傷口三寸長,白肉外翻,隱約能看見骨頭。
林歲安胃里一陣翻滾,二伯蹲下身抓了把河泥,混著唾沫搓成團(tuán),啪的按在傷口上。泥團(tuán)立刻被血水浸成暗褐色,順著二伯的青筋暴起的小臂往下淌。
此時大伯也追了上來,看到二伯手上的傷,趕緊從身上撕了一塊布給用力給綁了綁。
老爺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枯瘦的手抓住林歲安肩膀:“回……回去……”
河灘上的人開始三三兩兩撤退,王虎被人架著,右胳膊軟綿綿垂著;張屠戶邊走邊吐,每咳一聲就帶出血沫子……。
“二哥呢?福安呢?”林歲安驚恐的發(fā)現(xiàn),福安沒有在身邊。
剛林歲安看到大伯他們的時候,福安也在河的南邊看到了林三勇。
此時的林三勇正被兩個黑臉漢子按在河水里。
“爹!”
福安剛要沖過去,眼角突然閃過一道黑影,李家村的一個年輕人不知何時繞道側(cè)后方,手里扁擔(dān)掄圓了朝林三勇的后背砸去。
福安身體比腦子快,他箭步上前左臂一橫。
“砰!”
沉悶的撞擊聲后,是清晰的“咔嚓”一響。
福安起初以為是扁擔(dān)斷了,直到劇痛海嘯般從左臂席卷全身。他的小臂無力的垂了下來,尺骨斷裂處刺破皮肉,白森森地支棱著,血瞬間就糊滿了半截袖子。
“福安!”林三勇的吼聲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福安踉蹌著倒退了兩步,疼,太疼了,疼得眼前發(fā)黑,牙關(guān)咬得咯吱響。
當(dāng)李家村那年輕人準(zhǔn)備再次舉起扁擔(dān)時,桃花村的兩個漢子舉著扁擔(dān)、鋤頭過來幫忙。
林三勇掙脫了那兩人,緊跑幾步扶住了就要跌倒的福安。
“忍著,我現(xiàn)在立馬帶你去找齊大夫。”說著立馬攔腰抱起福安往桃花村跑。
林歲安在周圍看了一圈,正看到親爹抱著福安往村里方向跑。轉(zhuǎn)頭跟福平等人說了聲:“爺爺、大伯、二伯,我看到爹抱著福安,恐怕是受傷了。我們也趕緊往村里走。”
李老栓是唯一一個死的。
這個李家村最年長的參戰(zhàn)者,原本只是舉著糞叉在人群外圍吆喝。當(dāng)桃花村的年輕后生撞過來,他腳下一滑,后腦勺正磕在河灘突出的卵石上,鮮血從花白的頭發(fā)里涌出。
“死…….死人了!”
不知是誰先喊出來的,廝殺聲為之一靜。李家村的人呼啦圍上去,又瞬間退了開來。
李老栓渾濁的眼睛直直瞪著天空,嘴角還保持著吶喊時的形狀。他手里的那柄糞叉還在淤泥里。
林歲安正拖著受傷的二伯往后撤,聽見這聲喊渾身一激靈。
“償命來!”李家村的一個后生大喊一聲,拿著鋤頭就準(zhǔn)備沖向桃花村的人群。
“住手!都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