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6高地側(cè)翼,閻王愁。
這面近乎垂直的懸崖,在雨后呈現(xiàn)出油黑色。
濕滑的青苔覆蓋著大部分巖面,只有偶爾凸起的巖角,能提供一個巴掌大的落腳點。
二十多道黑影,像釘死在巖壁上的壁虎。
正以一種極其緩慢的速度,一寸寸向上挪動。
他們是梁三喜和他親手挑選的突擊隊。
“呼……呼……”
梁三喜將一把軍用匕首的尖端,狠狠楔入一道巖縫。
試了試力道,確認足夠支撐體重。
汗水混著冰冷的雨水,流進他的眼睛,刺得生疼。
他不敢去擦,只是用力眨了眨眼,將那股酸澀逼了回去。
他身下,用登山繩串聯(lián)起來的戰(zhàn)士們,安靜得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突然,“咔嚓”一聲脆響。
梁三喜下方,一名叫“石蛋”的年輕戰(zhàn)士腳下的巖石,毫無征兆地剝落。
“呃!”
石蛋甚至沒來得及發(fā)出一聲完整的驚呼,整個人便向著下方無盡的黑暗墜去!
連接他的繩索瞬間繃直。
巨大的墜力將他身旁的另一名老兵也帶得失去了平衡,半個身子懸在了空中!
“抓穩(wěn)!”
梁三一喜聲低吼,聲帶像是被砂紙摩擦過。
他沒有回頭,上半身肌肉猛然炸起,將全身重量死死壓在匕首的支點上。
他單手抓住主繩,小臂的肌肉發(fā)出不堪重負的悲鳴!
下墜的勢頭,被他用蠻力硬生生止住!
懸在半空的石蛋,嚇得渾身篩糠,連哭都忘了。
“抓……住巖壁!別他媽往下看!”
梁三喜的聲音從上方傳來,冰冷得不帶一絲溫度。
“想死就松手!”
幾名戰(zhàn)士立刻協(xié)同動作,七手八腳地將石蛋重新拖回了巖壁上。
“連……連長……我……”
“閉嘴!繼續(xù)爬!”
隊伍重新向上蠕動。
就在他們攀到懸崖半腰,一個極為隱蔽的巖洞里,閃過一丁點火星。
梁三喜瞬間做出停止的手勢。
所有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
敵人的觀察哨!
隊員們甚至能聽到自己被壓在胸腔里的心跳,擂鼓一般。
梁三喜屏住呼吸,臉頰緊貼著冰冷的巖石。
能清晰地聞到一股苔蘚的土腥味,混雜著從正面戰(zhàn)場飄來的、淡淡的硝煙味。
咸的。
他突然想起了妻子玉秀腌的咸菜,也是這個味道。
這個念頭只是一閃而過,就被他死死掐滅。
他不能想。
在這里,他不是丈夫,不是父親。
他是龍**人,一把用來捅穿敵人心臟的刀!
......
同一時間,346高地正面。
“轟!”
一發(fā)炮彈在祁連山側(cè)前方不到二十米的地方爆炸,灼熱的氣浪夾雜著泥土和碎肉,狠狠拍在他背上。
他整個人被砸進彈坑,耳朵里只剩下一片尖銳的蜂鳴。
“營長!營長!”
趙蒙生連滾帶爬地撲過來,想把他拉起來。
“滾開!”
祁連山一把推開他,吐掉滿嘴的泥。
抓起被打爛半邊的步話機,聲嘶力竭地吼道。
“二連三排!聽到回答!”
電流聲中,一個年輕的聲音響起。
“三排在!營長,請指示!”
是排長王大柱,一個剛參軍的小子,臉上還帶著稚氣。
祁連山看著前方一百米處,那個像毒蛇一樣不斷噴吐火舌的永備工事,牙關咬得咯咯作響。
那個火力點,已經(jīng)吞噬了他將近半個連的兵力。
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冷得像冰。
“王大柱,我命令你,帶你排剩下的所有人,從左翼沖鋒,把那個火力點的注意力……給我吸過來。”
步話機那頭,出現(xiàn)了長達三秒的死寂。
所有人都知道,“吸過來”是什么意思。
“是!營長!”王大柱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絲解脫般的決絕。
“保證完成任務!為了勝利!”
“為了勝利!”祁連山重復了一句,然后,他聽到了王大柱的怒吼。
“三排的弟兄們!跟我沖啊——!”
喊聲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那座永備工事更加瘋狂的掃射聲。
“火箭筒!就是現(xiàn)在!給我轟了他狗娘養(yǎng)的!”
祁連山對著另一條線路咆哮。
“嗖——”
一道火龍拖著尾焰,精準地鉆進了那個正在瘋狂掃射的射擊孔。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中,那個釘子被拔掉了。
但祁連山?jīng)]有絲毫喜悅。
他的一個排,三十多條鮮活的生命,換來了一發(fā)火箭彈的攻擊窗口。
這就是他從父親那里學來的戰(zhàn)術——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戰(zhàn)機。
可代價,是活生生的人。
他不敢去想,不敢去看。
他只能像一臺精密的機器,不斷計算,不斷下達命令。
用一個個排,一個個班的犧牲,去為梁三喜爭取時間。
他必須在正面制造出一副“全軍壓上,決一死戰(zhàn)”的瘋狂假象。
讓敵人把所有兵力和注意力都死死地釘在這里。
越軍316A師指揮部。
師長阮文雄正端著一杯熱咖啡,站在巨大的沙盤前,神態(tài)從容。
“師長,中國人的攻勢太猛了,完全是不計傷亡的打法。”
參謀長憂心忡忡。
“意料之中。”阮文雄輕啜一口咖啡,嘴角掛著一絲輕蔑。
“他們除了人多,還會什么?這是典型的添油戰(zhàn)術,是無能指揮官的表現(xiàn)。”
他用指揮棒點了點山腰的位置。
“命令預備隊頂上去,把防線穩(wěn)定住。他們的后勤撐不起這種強度的炮擊。”
“他們的士氣也撐不起這種烈度的傷亡。最多再過一個小時,他們的進攻就會崩潰。”
他看著沙盤上代表著祁連山營的那個紅色箭頭,眼神冰冷。
“我要讓他們知道,346高地,是用他們的尸骨,也填不平的鴻溝。”
他很自信,因為他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可能。
他更不會想到,在他自以為固若金湯的頭頂。
死神,已經(jīng)悄然睜開了眼睛。
......
不知過了不知多久,當梁三喜的手。
終于抓住崖頂邊緣那冰冷的巖石時,他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
他用盡最后一點意志,翻身上了懸崖。
然后死狗一樣趴在地上,胸口像是破風箱一樣劇烈起伏。
一個個突擊隊員被他拉了上來,沒一個能站著。
全都癱在地上,貪婪地呼吸著山頂冰冷的空氣。
他們成功了!
這里,是高地的頂部,是敵人防御的絕對盲區(qū)!
梁三喜不敢休息,他撐起身體,匍匐到懸崖邊,舉起望遠鏡。
不遠處,燈火通明。
一個掛著數(shù)根天線、明顯是指揮所的大帳篷。
幾個正在不斷向山下開火的炮兵陣地。
還有堆積如山的彈藥箱……
所有的核心目標,都**裸地暴露在他們眼前!
梁三喜壓抑住心臟的狂跳,迅速打開步話機,調(diào)到那個特殊的加密頻道。
他湊到嘴邊,用因為極度缺氧和疲憊而嘶啞到幾乎失聲的嗓音。
向著那個正在正面血肉磨坊里苦苦支撐的男人,發(fā)出了勝利的信號。
“呼叫……營長……”
“尖刀……已插進敵人心臟!”
他頓了頓,用盡全身的力氣,吼出了最后一句。
“請……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