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報上的字跡潦草,是通訊兵在極度慌亂中抄錄下來的。
短短幾十個字,卻讓作戰室里剛剛松快了些許的空氣,瞬間凝固。
日軍華北方面軍第一軍司令官,筱冢義男。
已于昨日抵達太原,將親自坐鎮指揮此次針對晉西北根據地的大掃蕩。
筱冢義男。
這四個字,一瞬間抽干了室內的所有溫度。
在座的將領們哪個不是身經百戰,可聽到這個名字,臉色還是齊齊一變。
山本一木的特種作戰是柄鋒利的匕首,狠毒,卻也脆弱。
而筱冢義男,是布下一張巨網的毒蜘蛛。
他極度狡猾、謹慎,耐心十足。
在八路軍內部,這老鬼子有個公認的外號——“戰術之狐”。
他可以為了一個戰略目標,毫不在意地犧牲掉一兩個聯隊當做誘餌。
也可以因為一絲風吹草動,就果斷放棄唾手可得的戰果。
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步棋會落在哪里。
完了!
那位戴眼鏡的參謀臉色“唰”地一下變得慘白,手里的鉛筆都掉在了地上。
他幾乎是失態地沖到沙盤前,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
“祁參謀長……不,祁政委!完了!”
“我們這個計劃,在筱冢義男面前,就是一張透明的紙啊!”
他指著沙盤上那些被祁明峰精心布置的伏擊點,眼神里充滿了絕望。
“這只老狐貍,他絕不會這么輕易地走進我們準備的口袋!”
“他會派出無數的偵察機和先頭部隊,像梳子一樣把這片山區來回地梳理!”
“我們化整為零的部隊,只要一動,馬上就會暴露!”
剛剛還被眾人視為神來之筆的“晉西北墳場”計劃。
此刻在筱冢義男這個名字的映襯下,看起來就像一個笑話。
“我建議,立刻中止原計劃!”
戴眼鏡參謀幾乎是在嘶吼。
“我們不能拿整個根據地的存亡去賭!”
“立刻收縮兵力,轉入防守反擊,穩扎穩打!”
他的話音一落,作戰室里頓時嗡嗡作響,好不容易統一的意見瞬間分崩離析。
連那位一直力挺祁明峰的獨臂將軍。
此刻也緊鎖著眉頭,死死盯著沙盤,一言不發。
計劃太完美,反而成了最大的破綻。
以筱冢義男的多疑,看到這樣一條“完美”的進攻路線,他根本不會上鉤。
甚至會反過來利用這個計劃,給你設下一個天大的陷阱。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集中到了祁明峰身上。
這個驚世駭俗的計劃是他制定的,現在,他也成了風暴的中心。
祁明峰沒有理會周圍的爭吵。
他只是沉默地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盤前,靜靜地看著那座由他親手構建起來的“墳場”。
許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瞬間讓所有雜音都安靜了下來。
“各位首長,張參謀長,你們說的對。”
他一開口,就讓所有人都愣住了。
尤其是那位眼鏡參謀,準備好的一肚子反駁的話,硬生生卡在了喉嚨里。
“這個計劃,確實騙不過筱冢義男。”
祁明峰坦然承認。
他沒有理會眾人的錯愕,而是伸出手指,在沙盤上輕輕劃過。
“但正因為他是一只狡猾的老狐貍,所以他的疑心,就比任何人都要重。”
“我們不需要推倒重來,那會讓我們這幾天的準備全部白費。”
祁明峰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讓人脊背發涼的弧度。
“我們只需要……給他一個他‘愿意’相信的,并且看起來破綻百出的誘餌。”
“什么意思?”
副總指揮一直沒說話,此刻終于沉聲問道。
“將計就計。”
祁明峰的目光陡然銳利起來。
他轉身從桌上拿起一張空白的作戰地圖。
直接鋪在了精細的沙盤之上,蓋住了之前所有的布局。
“我們,故意泄露一份‘真實’的作戰計劃給筱冢義男。”
他拿起紅藍鉛筆,飛快地在地圖上勾畫起來。
一個嶄新的、與之前截然不同的作戰方案躍然紙上。
“這份計劃,會由我們親手炮制。”
“它看起來,就像是一個沒什么經驗的年輕參謀,在僥幸打贏了一場小仗之后,急于求成、頭腦發熱之下制定的產物。”
他的筆尖重重地點在了一個位置上。
“白馬坡。”
獨臂將軍的眉頭皺成了個川字。
“那個地方我帶部隊路過,一馬平川,連個土堆都沒有,是塊開闊地!”
“無險可守,小鬼子的重炮和飛機能把我們像犁地一樣犁平了!”
“這哪里是決戰,這是去送死!”
“沒錯。”祁明峰抬起頭,肯定了他的說法,“就是送死。”
會議室里鴉雀無聲。
“一個傲慢的、年輕的指揮官。”
“在小勝一場之后,就狂妄到以為自己能和日軍的甲種師團硬碰硬。”
“這,聽起來很合理,不是嗎?”
祁明峰環視一周,他的話語里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筱冢義男拿到這份計劃,會怎么想?”
他自問自答,語氣篤定。
“他會先懷疑,然后派人偵查,發現我們真的在調集主力往白馬坡靠攏。”
“他會嘲笑我們內部出了一個狂妄自大的蠢貨,然后,他會欣然接受這份從天而降的‘大禮’。”
“他會調集所有的重兵,準備在白馬坡這個他選定的戰場上,一口氣吃掉我們的主力。”
“而我們真正的殺招……”
祁明峰的手指,從那張假的作戰地圖下滑過。
點在了被覆蓋住的沙盤的另一個角落。
“就隱藏在這份假計劃的背后。”
“當他的所有注意力、所有重炮、所有飛機都集中在白馬坡時。”
“我們真正的獠牙,就會從他最意想不到,也最空虛的后方,一口咬斷他的喉嚨!”
這是戰術攻心之計!
把筱冢義男這只老狐貍的多疑、謹慎、和骨子里的傲慢,全都算計了進去!
作戰室里,死一般的寂靜。
那位眼鏡參謀長張著嘴,眼鏡滑到了鼻尖都毫無察覺。
他看著祁明峰,像是在看一個怪物。
副總指揮聽完了整個構想,他凝視著眼前這個年輕人。
沉默了許久,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最后,他只問了一個問題,一個決定幾十萬軍民生死的問題。
“你有幾成把握,筱冢義男這只老狐貍,會相信這份漏洞百出的‘決戰’計劃?”
祁明峰抬起頭,迎向副總指揮如鷹隼般銳利的目光。
語氣平靜,卻帶著無與倫比的自信。
“如果只是我們自己演這出戲,最多五成。”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狡黠。
“但如果,能加上一個人的配合,我有九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