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總那句“天才構想”的話音剛落,會議室里短暫的狂喜,便被迅速澆滅。
“首長,我堅決反對!”
資歷最老的王建業政委第一個站了出來,他臉色嚴肅到近乎鐵青。
指著沙盤上密密麻麻的敵軍工事,聲音里帶著壓抑的怒火。
“這個計劃,聽上去天花亂墜,但根本經不起推敲!這是拿我們戰士的命在開玩笑!”
“幾萬戰士在敵人眼皮子底下挖土,鐵鍬碰石頭的聲音,咳嗽聲,指揮員的口令聲,怎么可能瞞得過敵人?”
“黃百韜的耳朵不是擺設,他的前沿陣地里,到處都是偵察兵!”
他的話像一盆冰水潑下去,讓剛剛激動起來的眾人瞬間冷靜。
脾氣火爆的師長石猛也緊跟著開口,他雖然佩服祁明峰。
但這一刻,他必須為自己的兵負責。
“祁副司令,恕我直言,你這是紙上談兵,太懸了!”
“我們把所有的炮彈都砸在一個點上,萬一,我是說萬一沒能一錘子砸開那個烏龜殼,怎么辦?”
他一拳砸在自己掌心,發出“砰”的悶響,眼珠子都紅了。
“我們負責在其他方向佯攻的部隊,可就成了吸引敵人全部火力的活靶子!”
“那不是佯攻,那是送死!得拿多少戰士的命去填這個窟窿?”
“沒錯!太冒險了!”一個團長站起來,激動地補充道。
“這簡直是在賭博!我們的對手是黃百韜,不是沒腦子的偽軍!”
“賭輸了,我們整個兵團都要被打殘!”
反對聲此起彼伏,剛剛還被奇謀震懾的將領們,此刻都從戰術的精妙中回過神來,開始恐懼于其中蘊含的巨大風險。
稍有不慎,便是全盤皆輸,萬劫不復。
整個會議室的氣氛,比討論強攻方案時還要凝重百倍。
祁明峰站在風暴的中心,目光掃過一張張或質疑、或擔憂、或憤怒的臉。
將所有問題盡收眼底,心中早已有了萬千腹稿。
他沒有急于辯解,而是等到所有的質疑聲都漸漸平息。
才不慌不忙地拿起指揮桿,聲音清晰而有力。
“王政委,您的問題,答案在敵人的作息和心理里。”
他用指揮桿輕輕一點。
“黃百韜的巡邏隊,每晚兩點到四點,是他們生理上最困乏、精神最懈怠的時候,也是換防最混亂的時候?!?/p>
“他們的炮兵陣地,從接到命令到完成夜間炮火校準,反擊覆蓋我方前沿,最快也需要十分鐘?!?/p>
“這十分鐘,就是我們挖出來的生死時速!”
他又看向滿臉漲紅的石猛。
“石師長,您的擔憂,可以用假象來徹底解決?!?/p>
“我建議,在東西兩個方向,各用一個炮兵連,進行整夜不間斷的襲擾性炮擊?!?/p>
“動靜要大,但目標要散,讓他摸不著頭腦。”
“同時,派出我們最精銳的幾個偵察營,攜帶炸藥包,在另外三個方向,對敵人的鐵絲網和前哨進行小規模、高頻率的破襲?!?/p>
“打完就跑,絕不戀戰,就像蚊子一樣不停地叮咬他!”
“黃百韜外號‘黃老?!?,生性多疑,最怕被我們找到弱點?!?/p>
“當四面八方都是喊殺聲,到處都在爆炸,他根本分不清哪里是主攻,哪里是佯攻。”
“他的預備隊,只會被我們調動得疲于奔命,他的注意力,將被我們徹底撕碎!”
“一個被蒙住眼睛的巨人,再強壯,也只是一個活靶子!”
一番話說完,會議室里再次安靜下來。
他沒有反駁任何人的觀點,只是用洞悉人性的戰術布置。
將所有的“不可能”和“太冒險”,變成了一道道清晰可行的執行方案。
王建業張了張嘴,臉上的嚴肅和憤怒,已經變成了無法掩飾的驚愕。
石猛更是用手撓著后腦勺,他發現自己擔心的所有問題,這個年輕人都給出了更完美的解決方案。
自己那點戰場經驗,在人家這種全局的算計面前,簡直像個孩童。
就在眾人還在消化這巨大的信息量時,縱隊司令羅毅猛地站了起來。
他走到祁明峰身邊,魁梧的身軀像一座山。
他沒有分析戰術,只是環視全場,用盡全身力氣吼了出來。
“我拿我的腦袋擔保!明峰同志的計劃,能成!”
這聲怒吼,像一記重錘,砸碎了會議室里最后的猶豫。
粟總一直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祁明峰。
看著他如何應對群起的質疑,如何將一個瘋狂的構想,變成一個嚴絲合縫的計劃。
他的眼中,欣賞之色越來越濃。
此刻,他緩緩站起身,將手中那根燃燒到盡頭的香煙,用力按熄在煙灰缸里。
他一拍桌子,發出清脆的響聲,一錘定音。
“就這么定了!”
“這個險,我們值得冒!”
所有爭論,戛然而止。
粟總的目光穿過人群,牢牢地鎖定在祁明峰身上。
那目光里,是欣賞、信任,以及一絲對天才的惺惺相惜。
“祁明峰同志!”
“到!”祁明峰身體一震,挺得筆直,聲如洪鐘。
“這個戰法是你提出來的,這把尖刀,也必須由最懂它的人來揮動!”
粟總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決斷。
“主攻任務,就交給你所在的縱隊!全兵團的炮火,由你統一協調指揮!”
“轟”的一聲,祁明峰感覺自己的血液瞬間沖上了頭頂。
他看到了羅毅投來的激動和信任的眼神,看到了石猛等人臉上震撼又心悅誠服的表情。
他向前一步,在所有將星的注視下,抬手敬了一個無比標準的軍禮。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回答。
“保證完成任務!”
這不僅僅是一句口號,這是一個承諾。
一個將數萬戰士的性命,將整個戰役的成敗,都壓在自己肩上的承諾。
會議結束。
將領們陸續離開,經過祁明峰身邊時,無論之前是贊同還是反對。
都向他投來了復雜的注目禮,其中蘊含著敬畏與期待。
祁明峰的手中,多了一份由總前委直接簽發的軍令狀。
薄薄的一張紙,墨跡未干,卻重若千鈞。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一個個名字簽下時的力量,穿透了紙背。
他走出指揮部,冰冷的夜風吹在臉上,他卻只覺得渾身滾燙。
他攤開手掌,看著那份軍令狀,仿佛看到的不是紙。
而是無數雙信任他的眼睛,是身后那片他誓死要守護的土地。
他即將指揮的,是一場足以載入世界戰爭史冊的奇襲。
這一戰,為國,也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