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明峰的聲音不大,卻瞬間捅破了指揮部里那層由恐慌和混亂織成的氣囊。
所有的嘈雜,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目光,無論是司令羅毅,還是師長石猛,亦或是那些六神無主的參謀們,齊刷刷地投向了他。
他依然坐在那兒,穩如泰山。
“通訊排!”
“是!”通訊排長一個激靈,猛地站直。
“我不管你們是跑,是爬,還是用牙把線給我啃通了,十分鐘!”
祁明峰伸出一根手指。
“十分鐘之內,我要聽到前線的聲音!聽不到,你們排長就自己到伙房報到,去給老子削一輩子土豆皮!”
“是!”通訊排長感覺后脖頸子一涼,敬了個禮,嗷地一聲帶著人沖進了瓢潑大雨里。
“警衛連!封鎖指揮部!所有還能喘氣的傳令兵,所有還能用的步話機,都給我用起來!我不管他是哪個師哪個團的,立刻向我報告,敵人那把刀子,到底插到了什么位置!多深!”
一道道命令,清晰、冷靜,不帶一絲火氣,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混亂的指揮部,像是被注入了一支強效鎮定劑,瞬間找到了主心骨,開始有條不紊地運轉起來。
祁明峰強迫自己進入一種絕對的冷靜狀態,大腦仿佛變成了一臺高速運轉的精密儀器。
一個個零散、甚至矛盾的情報,通過還能吱吱作響的步話機。
通過一個個渾身滾滿泥漿、嘴唇發紫的傳令兵,匯集到他這里。
“報告!敵人突破口在二師三團和三師一團的結合部!”
“報告!看見坦克了!不多,就幾輛,跟瘋狗一樣橫沖直撞!”
“報告!他們不占地,不抓俘虜,就認準了咱們指揮部的方向,是一支……一支斬首部隊!”
祁明峰將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腦海中的沙盤上迅速拼湊、還原。
一幅清晰的戰場態勢圖,在他眼前緩緩展開。
他走到臉色煞白、手心全是冷汗的羅毅和石猛面前,手中的指揮桿在地圖上重重一點,發出一聲脆響。
“司令,師長,慌什么。”
他那平靜的語調,讓兩位身經百戰的高級將領都有些發愣。
“這是黃維的最后一口氣,他把棺材本都押上來了。”祁明峰分析道。
“這股敵軍,兵力不會超過一個團,但一定是精銳中的精銳,八成就是他黃維的警衛營。士氣最高,目標也最明確,就是打掉我們的腦袋,讓我們群龍無首,然后他好趁亂跑路。”
羅毅急得直搓手:“那我們趕緊調預備隊上去,把這個口子堵住啊!”
“不行!”祁明峰斷然拒絕,語氣不容置喙。
他看著地圖,眼神銳利如鷹。
“現在正面戰場一片混亂,敵我雙方攪成了一鍋粥。我們不清楚這支突擊隊的具體位置,就把預備隊倉促地壓上去,跟往一個無底黑洞里填人有什么區別?正中黃維的下懷。”
“硬頂,不僅傷亡巨大,而且很可能被這支精銳鑿穿。到時候,才是真正的全線崩潰。”
他抬起頭,環視眾人,目光掃過張大彪那張既崇拜又困惑的臉。
“對付一把鋒利的匕首,最好的辦法,不是用胸膛去擋,而是用一把鐵鉗,從側面,狠狠地夾斷它!”
他一字一頓地說道。
“我們必須有一支奇兵,一支從敵人最意想不到的地方殺出來的奇兵,給它致命一擊!”
所有人都愣住了。
奇兵?這節骨眼上,上哪兒去找一支奇兵?
全縱隊的兵力都投進去了,連炊事班都拿著菜刀準備上了。
祁明峰的目光,緩緩投向了指揮部墻上那幅巨大的作戰地圖。
他的手指,越過了那些犬牙交錯、已經打成一鍋爛粥的正面戰場。
最終,停留在了地圖側后方,一個幾乎被所有人遺忘的點上。
那個點,被他用紅筆畫了一個圈,旁邊用小字標注著兩個字——“預備”。
羅毅順著他的手指看去,瞳孔猛地一縮。
那里,駐扎著一個特殊的旅。
李云龍的獨立旅!
整個旅的骨干,幾乎都是從晉西北獨立團、新一團帶出來的老兵油子!
這個旅,是祁明峰當初力排眾議保下來的。
在李云龍和他手下那幫刺頭眼里,什么司令師長,都沒他這個‘老政委’說話管用!
這把刀,是祁明峰最鋒利的殺手锏,一直雪藏著,用最好的給養擦拭著,等待著一個能決定乾坤的時刻。
現在,時刻到了。
“滋啦……滋……通了!”
就在這時,那臺沉寂了許久的電話機,突然發出了一聲喜悅的嘶吼!
“副司令!接通了!”通訊員激動得臉都漲紅了。
祁明峰一把抓起冰冷的聽筒,聲音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
“給我接獨立旅,找李云龍。”
電話很快被轉接過去,聽筒里立刻傳來一個粗獷而急切的咆哮。
“喂?!是老祁嗎?!他娘的,老子李云龍!你再不給老子打電話,老子就要帶兵沖上去了!雙堆集打得這么熱鬧,你把老子的獨立旅扔在這兒喂蚊子?弟兄們身上的骨頭都快生銹了!”
李云龍,這位新晉的旅長,聲音里充滿了按捺不住的嗜血戰意。
祁明峰沒有一句廢話。
“老李,少廢話。帶著你的旅,從三號高地側翼,給我狠狠地插下去,把那支狗娘養的突擊隊,給老子攔腰斬斷!”
他沒有說敵人的具體位置和兵力,但他知道,李云龍懂。
他們之間的默契,早已超越了言語。
電話那頭,寂靜持續了兩秒。
隨即,爆發出了一聲壓抑了太久、如同猛虎出籠般的怒吼!
“是!!”
那聲音震得聽筒嗡嗡作響,緊接著是一句擲地有聲的保證。
“老政委您就瞧好吧!保證完成任務!天亮之前,老子提著他們指揮官的腦袋,給您當夜壺使!”
“嘟……嘟……嘟……”
電話被干脆利落地掛斷了。
祁明峰放下聽筒,指揮部里依舊風雨飄搖。
但他知道,棋盤上,最關鍵的那顆子,已經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