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曦的心,無比凝重。
她知道,自己體內,隱藏著一個,比任何外部敵人,都更加恐怖的危機。一個,可能會傷害到,她最想守護的親人的,危機。
當晚,凌曦做出了決定。
無論是剛剛結下死仇的青云宗,還是已經不再安全的煙霞鎮,都已是是非之地。繼續留下,李家的報復遲早會再次降臨,只會給弟弟,給無辜的張家,帶來無窮無盡的危險。
她必須離開。
去一個更強大,也更混亂的地方。
能讓她找到壓制、甚至掌控這“滅世魔種”方法的地方。
可以最快速度,變得更強的地方。
她的目光,投向了遙遠的南方。
大陸之上,丹藥之都——丹陽城。
那里,三教九流匯聚,丹道宗門林立,是整個大陸最繁華,也是最混亂的修仙者聚集地。在那里,只要你有足夠的天賦與實力,便能換來想要的一切。
那里,才是她新的起點。
夜,深沉如墨。
凌曦沒有驚動任何人。
她將從李公子和孫越等人身上搜刮來的所有金銀,連同幾瓶她煉制的極品療傷丹,用一個布包仔細包好。她知道,這些凡俗之物,對張鐵匠夫婦這樣善良的凡人而言,足以讓他們安度晚年,再不受生計之苦。
她又取出一枚空白玉簡。神念沉入,她想留下一些話,一些感激的話。但千言萬語,最終只化為一句最質樸的囑托。
“保重。”
她將這個布包和玉簡,悄無聲息地,放在了張鐵匠夫婦那緊閉的房門之外。做完這一切,她對著那扇門,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回到房間。
她看著那個在自己身邊,終于睡得安詳的弟弟。他的呼吸平穩,臉上還帶著一絲劫后余生的蒼白。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那張稚嫩的臉龐,動作輕柔得仿佛怕驚擾了他的夢境。
然后,她將熟睡的凌明,用柔軟的被子裹好,小心翼翼地,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她最后看了一眼這間狹小卻溫暖的木屋。這里,有她重生以來,感受到的、唯一的暖意。
但她知道,自己身上的魔種,就像一個移動的災禍之源。留在這里,只會將這份溫暖,徹底焚毀。
她毅然決然,轉身,如同一縷青煙,消失在了這片她重生以來,唯一的,充滿溫暖的港灣之中。
漫長的旅途,開始了。
從北方的煙霞鎮,到遙遠南方的丹陽城,相隔何止萬里。
最初的日子,凌明對姐姐身上,那股時不時會失控逸散出的、冰冷而又邪異的黑色魔氣,充滿了本能的恐懼。
他不敢像以前一樣,牽著姐姐的手。
他只是遠遠地,跟在姐姐的身后,用那雙清澈的眼睛,擔憂地,看著她。他看到,每當那股黑氣出現時,姐姐的臉色都會變得更加蒼白,身體也會出現不易察覺的顫抖。
凌曦知道他的恐懼。
她沒有解釋。
她只是在一次宿營的夜晚,當篝火噼啪作響之時。她伸出了自己那只繚繞著魔氣的手,然后,以從魔尊記憶碎片中得到的、那絲微弱的操控法門,強行將那股狂暴的魔氣,凝聚成了一只,笨拙的、黑色的蝴蝶。
那只蝴蝶,在她指尖,撲扇著翅膀,歪歪扭扭地,飛向了凌明。
凌明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后退。
但那只蝴蝶,沒有攻擊。它只是輕輕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然后,化為一縷純粹的、溫和的能量,消散于無形。
“它,也是我的一部分。”
凌曦看著弟弟,平靜開口。“它很危險。但只要我在,它就永遠,不會傷害你。”
凌明看著姐姐那雙清明而又堅定的眼睛,又看了看自己那空無一物的肩膀。
他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從那天起,他不再恐懼。
他只是更加緊地,跟在姐姐的身后。甚至,會在姐姐因為壓制魔氣而痛苦時,笨拙地,遞上一壺水。
旅途之中,凌曦除了不斷嘗試“偽裝”和“操控”那股越來越活躍的魔氣,便將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教導弟弟之上。
她沒有教他任何修仙功法。他的魂魄剛剛穩固,身體也因長期昏迷而無比孱弱,貿然修仙,只會是拔苗助長。
她只是用那本上古體修殘卷,結合自己身為神明時,對人體構造的理解,為他量身打造了一套,最基礎,也最痛苦的,煉體之法。
每日,當凌明累得像條死狗,渾身酸痛地,趴在地上時。
凌曦便會取出自己煉制的那種帶著丹紋的“極品凝氣丹”,毫不吝嗇地,喂他服下。
丹藥的藥力,修復著他受損的筋骨,滋養著他干涸的氣血。
破而后立。
兩個月后。
當一座宏偉到無法用言語形容的、仿佛由火焰與琉璃鑄就的巨大城池,出現在地平線的盡頭時。
凌曦知道,她們到了。
丹陽城。
越是靠近,越能感受到這座城市的,繁華與強大。
空氣中,不再是凡俗世界的塵土氣息。而是彌漫著一股濃郁的、混雜著數千種不同靈藥的,奇異藥香。僅僅是呼吸,便讓人覺得神清氣爽,靈臺清明。
寬闊的、由整塊的火山巖鋪就的街道之上,人來人往,川流不息。
這里,幾乎看不到凡人。
隨處可見的,是身穿著各式各樣煉丹師袍服的修士。他們的袖口,繡著不同的丹爐徽記——有的是三足金蟾,有的是九葉靈芝,代表著他們所屬的不同丹道宗門。他們或行色匆匆,或三五成群,高聲談論著某種丹方的優劣,或是某種珍稀藥材的產地。
街道兩旁的店鋪,更是琳瑯滿目,金碧輝煌。
一座三層高的閣樓,牌匾上龍飛鳳舞地寫著“百草堂”,門口的伙計,竟都是煉氣后期的修為。
另一家名為“萬寶樓”的商鋪,櫥窗之中,竟直接擺放著一柄靈光閃爍的下品法器,引得路人陣陣驚呼。
那些在青云宗內務堂,需要用大量貢獻點才能兌換的珍稀藥材,在這里,竟如同凡間的蘿卜白菜一般,被隨意地,擺放在最顯眼的貨架之上。
百年份的“凝碧草”,千年份的“赤炎花”,甚至還有一些,連凌曦都只是在上古神籍中,才見過的,早已絕跡的奇花異草。
這里,是煉丹師的天堂。
也是,財富的帝國。
凌曦背著早已在旅途中,長高了不少,也變得更加沉穩的弟弟,走在這座繁華的城市之中。
她找了一家看起來,最為普通、也最為偏僻的客棧。
“住店。”
她將一枚從煙霞鎮帶來的、分量最足的銀錠,放在了柜臺上。
那名打瞌睡的客棧伙計懶洋洋抬起眼皮。他目光掃過那枚銀錠,又瞥了一眼凌曦姐弟那一身風塵仆仆的布衣。
他嘴角勾起一抹譏諷,鼻子里發出一聲輕哼。
他伸出兩根手指,如同夾起一只死掉的臭蟲,將那枚銀錠推了回來。
“不好意思,客官。”
“我們這里,最差的下等房,一晚,也要三塊,下品靈石。”
凌曦瞳孔微縮。
她看著自己手中,那幾塊,在凡俗世界足以讓普通人衣食無憂一輩子的,碎銀。
再看看身邊,那個正滿臉好奇地,打量著這座新奇城市的弟弟。
她第一次,陷入了,最窘迫,也最現實的,經濟困境之中。
在這里,凡人的金銀,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