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之內,血腥與呻吟交織。
凌曦站在床邊,目光沉靜地注視著凌明。
去青云宗,是唯一的生路。
但青云山脈遠在千里之外,路途艱險,絕非一日可達。帶著一個重傷昏迷、魂魄將散的弟弟長途跋涉,無異于帶著他去送死。風餐露宿,任何一點顛簸和風寒,都會加速他魂魄的消散。
她必須將凌明托付給可靠之人。
沒有絲毫猶豫,凌曦最后看了一眼床上氣息微弱的弟弟,用那床破舊但還算干凈的被子將他蓋好,然后轉身,面無表情地跨過門口的狼藉,走入了鎮子的街道。
此時正值黃昏,炊煙裊裊,鎮上的居民結束了一天的勞作,街道上人來人往。
凌曦沒有與任何人交談,她只是像一個幽靈般,安靜地穿行在人群中。她那雙冰冷的眸子掃過一張張屬于凡人的臉,神魂深處那對人心善惡的敏銳感知力被催動到了極致。
她很快走遍了整個小鎮,篩選掉了九成以上的人。最終,她的腳步停在了鎮子最西邊,一間不斷傳來“叮當”打鐵聲的院落前。
院門敞開著,一個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正赤著上身,揮舞著鐵錘,火星四濺。他的妻子在一旁拉著風箱,動作嫻熟,夫妻二人臉上都帶著被爐火映紅的、樸實的汗水。院子里還跑著一個虎頭虎腦的男孩,正學著父親的樣子,用一根小木棍敲打著一塊石頭。
這是一個靠誠實勞動維生的家庭,他們的身上,繚繞著凌曦所見過的,最淳樸、最厚重的善意光芒。
目標鎖定。
凌曦轉身返回茅屋。她沒有理會那些還在地上呻吟的地痞,徑直走到床前,用被子將凌明瘦小的身體裹好,然后小心翼翼地將他抱了起來。
當她抱著弟弟再次出現在鐵匠院門口時,天色已經徹底暗了下來。
鐵匠張山剛剛收工,正用井水擦拭著身上的汗水。他看到門口站著一個渾身是血的瘦弱少女,懷里還抱著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不由得吃了一驚。
“姑娘,你這是……”
凌曦沒有回答,她抱著凌明,徑直走進院子,將弟弟輕輕放在院中的石凳上。然后,她從懷中掏出那個從錢三身上搜來的布袋,走上前,將里面的三十七枚銅板和兩塊碎銀,全部倒在了張山家那張簡陋的飯桌上。
銅錢與碎銀碰撞,發出一陣清脆而沉悶的聲響,在安靜的夜晚格外清晰。
張山和他的妻子都愣住了。
“這是我全部的家當。”凌曦開口,她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既不像乞求,也不像命令,只是一種冷靜的陳述,“我叫凌曦,這是我弟弟凌明。他受了重傷,昏迷不醒。”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桌上的錢財,然后抬起頭,直視著張山夫婦那雙驚疑不定的眼睛。
“我要出趟遠門,去為他尋一條生路,此去山高路遠,生死未卜。我想把弟弟托付給你們照顧,直到我回來。這些錢,是定金。”
她的語氣平淡,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張山夫婦面面相覷,他們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一個看起來比他們兒子大不了多少的少女,在經歷了明顯可怕的遭遇后,非但沒有哭泣和恐懼,反而能如此理智、冷靜地安排后事。
張山的妻子,王氏,是個心善的女人。她看著石凳上那個臉色蒼白的孩子,又看了看凌曦單薄的衣衫和身上的血跡,眼中流露出不忍。
“姑娘,錢的事我們不能要。只是你一個女孩子家,要出遠門……你弟弟這傷,到底是怎么回事?”
“被惡人所傷,”凌曦的回答簡潔明了,沒有贅述細節,“惡人已經被我解決了。他的傷勢很重,需要靜養,不能移動,每日喂些米湯即可。”
她沒有說魂魄之事,凡人無法理解,只會徒增恐慌。
張山看著凌曦,眼前這個少女的沉穩與決絕,讓他心頭一震。他推回了桌上的錢。
“好。”張山沉聲開口,他推回了桌上的錢,“錢你收回去,路上用得著。孩子我們幫你照看。我張山雖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護著一個孩子周全的力氣還是有的。”
凌曦看著他,沒有立刻去收那些錢。她只是深深地看了這對夫婦一眼,仿佛要將他們的樣貌刻在神魂之中。
“這份恩情,我記下了。”她緩緩說道,語氣鄭重如山,“他日我若歸來,必有厚報。”
說完,她不再推辭,將桌上的錢財重新收回懷中。這是她前往青云宗的盤纏,確實需要。
在王氏的幫助下,凌曦將凌明抱進了里屋,安頓在那個虎頭虎腦男孩的小床上。床鋪雖然簡陋,但被褥干凈,帶著一股皂角和陽光的味道。
屋里只剩下姐弟二人。
凌曦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弟弟那張蒼白的小臉。此刻,褪去了所有的冰冷和決絕,她的眼神中終于流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獨屬于他的柔軟。
她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他額前那道已經不再流血的傷口。她知道,從這一刻起,她將獨自一人踏上一條生死未卜的道路。前方是傳說中的仙家宗門,是她重獲力量的希望,但也必然充滿了凡人無法想象的艱險與殺機。
但她沒有選擇。
為了懷中這唯一的溫暖,即使前方是刀山火海,她也必須闖過去。
她在床邊坐了整整一夜,沒有合眼,只是靜靜地看著,仿佛要將弟弟的模樣,刻進永恒的記憶里。
當天邊泛起第一縷魚肚白,雄雞的啼鳴劃破了小鎮的寧靜。
凌曦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依舊在昏睡的弟弟。
她從張家找來一個最簡單的布包,裝上一點干糧和水囊,然后背在身上。
毅然轉身,她推開院門,決絕地踏上了那條通往東方的、被晨霧籠罩的土路。
她瘦削而筆直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了濃重的晨霧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