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里片刻沉默后。
“家里的意思,是把你們送回去?!?/p>
“回去后,不但要賠錢,大概率要蹲局子。”
“我想問問你們,是什么打算?”
江遠(yuǎn)沉聲道。
“賠錢沒有,若是蹲局子,只抓我,我認(rèn)?!?/p>
“總要把二牛留在外面,給爺奶養(yǎng)老?!?/p>
大牛片刻沉默,緊握的拳頭又無奈松開,心里也明白,這一切不是他們能討價還價的,他們的命運無疑是被支配的。
“那就賺了錢,再回去,有了錢,什么事都好解決?!?/p>
江遠(yuǎn)沉著臉拿出手機(jī),給家里打個電話,意思是讓大牛他們暫時住在自己這里。
“小遠(yuǎn),不會給你添麻煩吧,你那城市里的女朋友,會不會嫌棄咱們鄉(xiāng)下人。”對面響起父親的聲音,但提及城里女朋友幾個字時,聲音顫了一些,明顯是擔(dān)心會給江遠(yuǎn)添麻煩。
“爸,沒事?!?/p>
“大牛他們即然來到了東海,我怎么能不管。”
“讓他們這樣回去,這不是看著他們跳進(jìn)火坑嗎?大概事情我已經(jīng)知道,對方有錯在先也不敢鬧大,只要不回去,就沒事。”
江遠(yuǎn)心里一揪,要強的父親,何時如此謹(jǐn)慎過。
“行,他們爺奶也在我旁邊的,讓他們給大牛和二牛說句話吧?!?/p>
“不過你能這么想,我很高興。”
“咱們村走出來的人,就應(yīng)該守望相助?!?/p>
對面江父贊許道。
江遠(yuǎn)心里明白,父親希望自己能幫助鄉(xiāng)親們,卻從沒要求過,是因為他知道,自己混的不如意。
但那是過去。
他把手機(jī)遞給大牛,他們兩個陸續(xù)接了電話,皆是頻頻點頭應(yīng)是。
過了一會,大牛遞過去手機(jī)。
“哥,那就麻煩你了?!?/p>
“我們盡快找到工作,就走?!?/p>
大牛憨厚一笑。
“先住下再說?!苯h(yuǎn)笑了笑。
等吃過飯后,江遠(yuǎn)就帶他們?nèi)チ藴剀凹覉@,畢竟自己手里有十套房加上一個商鋪房,多的是住人的地方。
“走,帶你們?nèi)フJ(rèn)認(rèn)門?!苯h(yuǎn)知道有幾戶已經(jīng)搬走,鑰匙也給了自己,剛好順便換上新的門鎖。
路過小區(qū)門口,喊來了換鎖的師傅一并跟著過來。
“大牛,等下看著哪個房子好,你們就住哪個?!苯h(yuǎn)笑著道。
“哥,你有好多房子嗎?”大牛滿臉震驚。
“算是吧?!苯h(yuǎn)點頭一笑。
“年輕人是二房東吧,這邊房子雖然不貴,也不是你們這個年紀(jì)能買下來的?!?/p>
“有這個功夫吹牛,不如務(wù)實一些去發(fā)發(fā)招租傳單?!?/p>
換鎖師傅冷不丁的冒出一句話,年輕人真愛吹牛逼。
“俺哥從不撒謊?!?/p>
“你什么意思!”
大牛雖然憨但不傻,聽出了換鎖師傅的嘲諷。
“嗨,開個玩笑?!睋Q鎖師傅瞥了對方一身寒酸,打了一個哈哈,倒也沒再說了。
前面八戶順利換上新鎖。
最后兩戶是門對門,是一個叫江叔出售的,沒有給他鑰匙的,應(yīng)該還有人。
打過去電話,卻沒有打通。
江遠(yuǎn)敲了門后,其中一戶里面?zhèn)鞒隽艘坏啦环薜暮鹇暋?/p>
“敲什么敲,想死啊?!崩锩?zhèn)鞒隽艘粋€光頭男人怒吼聲,猛的打開門,手里還提著一把菜刀怒氣沖沖道。
“你好,這個房子江叔賣給我了?!?/p>
“你什么搬走?”
江遠(yuǎn)蹙眉,還算客氣道。
“搬走?”
“我住的好好的,憑什么搬走!想要我走也行,拿五萬塊出來?!?/p>
“錢不到位,再敢敲門,老子弄死你們這些小癟三?!?/p>
光頭男子吐沫星子噴濺,說完踩著拖鞋就猛的甩門,哐當(dāng)一聲,恍如悶雷一樣重重的關(guān)上,老舊的防盜鐵門,一陣灰塵和鐵屑嘩嘩嘩的落下。
而另外一戶此刻也打開了一道縫,看到對面沒有搬走,就又悄悄的關(guān)上了門。
江遠(yuǎn)敲另外一戶的門,對方死活不吭聲,也不開門。
江遠(yuǎn)面色平靜的給張叔打過去電話,這江叔正是他介紹的。
“小江,這個事吧,我也沒有想到?!?/p>
“不過我也沒有辦法,我看你報警吧。”
“另外以后別給我打電話了?!?/p>
張叔說完就掛了電話。
江遠(yuǎn)心里了然,買賣結(jié)束,錢到手,他們就不管了,原本拆遷的事瞞著他們,還挺有些不太好意思,現(xiàn)在反倒是釋然了。
好的是,十戶住宅只有兩戶刺頭。
壞的是,其中一戶明顯不好惹,另外一戶大概率只是見風(fēng)使舵,解決了那個光頭男,這兩戶就能收房了。
“年輕人,我看你們破財消災(zāi)吧?!?/p>
“對方不好惹啊?!?/p>
換鎖師傅笑呵呵道,卻頗有看好戲的樣子。
“五萬塊,五萬塊,夠買他一條命了。”大牛喃喃道。
換鎖師傅臉色一變,這才仔細(xì)打量了一眼大牛和二牛兩個人,皆是背著帆布袋,一看就是鄉(xiāng)下來的,又瞅了瞅他們魁梧健碩的體格,滿臉的傷,目光中透著的對拿錢換命的深以為然的表情,他忍不住縮了縮身子,靠墻老實站著,緊閉嘴唇,不敢再說。
“我們走?!苯h(yuǎn)面無表情的擺了擺手,把錢給了換鎖師傅錢后,給大牛和二牛找個房暫時安頓下來,買了一些生活用品后,他就先去市醫(yī)院了。
等傍晚下班回來,他從銀行取出錢,留下一些日?;ㄤN的錢,余下的三千塊是能動用的所有資金了。
再次敲響了光頭男的門。
“兄弟,這是三千塊,夠你兩個月房租了。”
“這房子我買下了,麻煩你騰一下房吧。”
江遠(yuǎn)客氣道。
“三千塊,打發(fā)叫花子的,說五萬就五萬。”
“少一毛錢,老子都不會搬?!?/p>
“窮逼,還敢買房子,沒五萬塊,你小子就等著我住夠了,再入住吧?!?/p>
光頭男拿起三千塊,砸在江遠(yuǎn)的臉上,朝著他腳下吐了一口濃痰,臉露輕蔑,嘭的一聲直接關(guān)上門。
而隔壁那一戶,露出一道縫,等江遠(yuǎn)轉(zhuǎn)過頭時也隨即關(guān)上門。
江遠(yuǎn)沉著臉,彎腰撿起錢。
忽然看到旁邊多了一雙手,也在幫忙撿錢。
正是大牛。
“大牛你來做什么?餓了吧,過會哥帶你們?nèi)コ燥垺!苯h(yuǎn)臉上露出了笑意。
“哥,我把他給弄走,到時候我就回鄉(xiāng)下,反正一件案子和兩件案子,都是一回事?!贝笈<儤愕哪樕?,透著堅定和執(zhí)拗。
不待江遠(yuǎn)開口。
“哥,別說五萬了,哪怕三千塊錢,在咱們鄉(xiāng)下也是辛苦一年多在地里的收成。”
“一些上了年紀(jì)的老人,有病連一百塊錢的藥錢都不舍得花,生病硬生生的扛著,扛不住就一瓶農(nóng)藥。”
“來到東海后,我以為只要肯掏力,就能賺上錢。”
“很快我就知道,自己錯了。”
“人窮,走到哪里都要給人欺負(fù)。想要做個好人,就只能當(dāng)縮頭烏龜,步步退讓,步步忍。”
“我忍了,工頭不給錢我忍,別人吃肉我們只能吃饃饃,我也忍了,但我弟二牛發(fā)燒,想請假休息一天,他就扣我們工資……?!?/p>
“哥,我真的忍了。”
“真的努力在忍了?!?/p>
“但這樣的生活,我要忍到什么時候才是個頭?!?/p>
“我們沒文化,沒本事,一輩子也就這樣了。”
“不過你是咱們村唯一走出來的大學(xué)生,我們被人欺負(fù)就算了,你不能再被人欺負(fù)?!?/p>
……
“哥,我不想忍了?!?/p>
大牛一邊撿錢,一邊低聲道,像是在說別人的痛苦,但那也是他經(jīng)歷的痛苦,他眼泡泛紅,卻沒再落淚。
“大牛,別說了。”江遠(yuǎn)拍了拍他的肩膀。
“吃飯的時候,爺給我說?!?/p>
“說外面不好混,我和二牛即然攤上了案子,一輩子也就這樣了,跟著你,能幫你的,就讓我?guī)兔Υ畎咽?,我明白爺說的是什么意思?!?/p>
“哥你是文化人?!?/p>
“天黑了,你回去休息吧?!?/p>
“俺保證這個房子,明天就沒有人了?!?/p>
大牛遞過去撿起的百元大鈔,灰暗的樓梯間里泛著市井味,遠(yuǎn)處的吆喝聲,腳步聲,拉動桌子的噪音以及訓(xùn)斥孩子的打罵聲,若有若無的回蕩著。
江遠(yuǎn)忽然目光看向大牛腰間鼓鼓的位置,走過去一摸,大牛還想掙脫,不過看到江遠(yuǎn)望過去的眼神,就老實站定了。
江遠(yuǎn)從大牛的腰間,抽出了一把開了刃的菜刀。
它在走道里,泛著瘆人的光澤。
它想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