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兒子,心機不全不說,一個散漫不經,一個怯懦無骨,竟沒一個能撐起門戶的。
鋼筆在指間微微轉動,墨色的筆桿映著他眼底沉沉的失望,終究還是輕輕擱回了筆座。
此時朱陽的面容出現在了他的腦海,失望的神色弱了幾分。
不過想起陳軍來,謂嘆之色變得越加明顯。
......
“小軍!小軍!”
天剛蒙蒙亮,劉兵的喊聲就撞開了院子的寂靜,隔著門板傳來幾分急促。
陳軍早已起身,昨夜為了照看猞猁的傷勢,他和衣窩在炕邊,幾乎沒合眼。
聽見喊聲,他披了件棉襖快步迎出去:“咋了兵哥?”
院墻外不光站著劉兵,馬濤也在,兩人望著墻頭那片泛著藥粉白的痕跡,臉色都有些沉。劉兵指著墻面急問:
“這院墻上咋這么多血?出啥事了?”
“是猞猁弄的。”
陳軍說著拉開門閂,側身讓兩人進來,
“它昨天受了傷,跑到我這兒來了。”
“猞猁?”
劉兵眉頭一挑,追問,
“受的啥傷?”
“槍傷,獵槍打的。”
“獵槍?!”
劉兵聽到這兩個字,臉上的急躁瞬間凝成凝重,轉頭對馬濤道:
“你趕緊去發個電報,就說那伙人果然摸到這邊來了!”
馬濤應聲就要走,陳軍雖聽得一頭霧水,卻沒急著追問,只轉頭對劉兵招呼:
“兵哥,吃早飯沒?我剛熱了粥。”
“小軍你別忙活了。”
劉兵擺擺手,一進屋就瞥見趴在壁爐旁的猞猁,眼神頓了頓,隨即走到爐子邊搓了搓凍紅的手,
“你走的這陣子,山里來了伙生人,看著像是從外邊回來的,怪就怪在他們對這兒的路門兒清。”
“熟悉這里?”
陳軍給劉兵遞過熱水,眉頭也皺了起來。
“可不是嘛。”
劉兵捧著搪瓷缸暖著手,聲音壓低了些,
“進山前還在車站附近犯了案子,搶了幾家住戶,好在沒傷人。就因為這,溫玉成他們連年都沒過安生,天天帶著人盯著呢。”
“所以王二虎他們民兵巡山,也是為了這伙人?”
陳軍恍然大悟。
“對。”
劉兵點頭,
“昨天沒來得及跟你細說,本打算今天跟你好好講講。”
他頓了頓,語氣添了幾分鄭重,
“對了,這伙人里,有個玩獵槍的高手。”
話音剛落,壁爐里的柴火恰好噼啪爆響一聲,火星濺在爐壁上轉瞬即逝。陳軍望著猞猁腿上裹得緊實的白布,眼底的光一點點沉了下去。
猞猁的速度堪稱迅猛,能在它身上留下槍傷,那槍手的準頭定然不俗。這么一來,昨夜那些浸了藥的獵砂,便絕非偶然了。
“兵哥,給你看樣東西。”
陳軍心思一動,起身從炕頭摸過個鐵皮小盒,打開后倒出幾粒泛著青黑的砂粒,遞到劉兵面前:
“這是從猞猁身上挑出來的獵砂,你看,”
他用指尖捻起一粒,
“浸了藥。”
劉兵湊近一看,眉頭猛地擰起:
“怪不得這顏色透著邪性!這么說,那伙人是故意下的狠手?”
“不好說。”
陳軍搖了搖頭,
“以前沒聽過山里有這號人物。實在不行,找山里的老獵戶打聽打聽,或許能知道些來頭。”
“行。”
劉兵把獵砂小心收進自己的煙盒里,指尖在紙皮上按了按,
“這東西我先帶走,讓溫玉成他們查查。”
壁爐的火光在兩人臉上明明滅滅,陳軍看著墻角仍在昏睡的猞猁,心里已然有了計較,這伙人敢用帶藥的獵砂,還熟悉大山,恐怕不那么簡單。
“小軍,你今天有空的話,最好還是下山一趟,把自己的事料理清楚。”
劉兵起身往門口走,又回頭叮囑了句,
“等溫玉成知道你回來了,怕是想抽出身都難。”
他瞥了眼腳邊搖尾巴的大黃和鐵頭,又朝壁爐旁的猞猁努了努嘴:
“這幾個你都不用操心,大黃、鐵頭,還有這猞猁,我和馬濤幫你照看著喂食。”
“好。”
陳軍應著,心里明鏡似的。
劉兵是怕他因猞猁的事耽擱了自己爺奶那邊的事,他望著劉兵的背影補充道,
“我先給猞猁換了藥,收拾收拾就下山。”
關上門的瞬間,陳軍輕輕吁了口氣。他哪能不明白,這趟山是非下不可的。
住了這些年,“仁義” 二字是自己這些年苦心經營的,若是連該露面的時候都躲著,先前攢下的名聲可就薄了。
......
“干爺,您看我給您帶啥來了!”
一跨進干爺家的門檻,陳軍就像揣著寶貝似的,趕緊從帆布包里掏出個锃亮的收音機,還有一板用油紙包著的電池,獻寶似的遞過去:
“這收音機您留著解悶,電池我多帶了一盒,可別省著用,用完了跟我說,我再給您送過來!”
“你這孩子,凈瞎花錢!”
干爺接過收音機,摩挲著光滑的外殼,嘴上嗔怪著,眼角的皺紋卻笑得堆成了花,
“這物件金貴著呢,不光得花錢,還得憑票才能弄到,你呀……”
“您就別管票的事了。”
陳軍笑著打斷他,把電池往老頭手里塞了塞,
“就是想著給您弄個帶聲響的,家里能熱鬧點。我昨兒試了試,里頭還放《紅燈記》呢!”
“哦?真能唱《紅燈記》?”
老頭眼睛頓時亮了,先前的埋怨早拋到了腦后,抓著陳軍的胳膊就催,
“快,快教教我怎么擺弄!”
“您看,這個是開關,往上撥就開了;這個圓疙瘩是調臺的,轉著能換頻道;這個小滑塊是調音量的……”
陳軍一邊手把手教著,一邊慢慢轉動旋鈕。
里屋的栓子叔一家聽見動靜,也都湊了過來,大人孩子圍著收音機看新鮮。
當一陣清亮的歌聲從小小的喇叭里飄出來時,兩個扎著羊角辮的小娃子頓時拍著手跳起來,嘴里嚷嚷著 “好聽!再唱一個!”,惹得滿屋子人都笑了起來。
這時歌曲正好播完,一陣清脆的快板聲接了上來,原來是段相聲,逗哏的抖著機靈拋包袱,捧哏的接得滴水不漏,惹得滿屋子人時不時爆發出一陣笑。
正樂著,里頭忽然插進一小段京劇學唱,那腔調一出來,干爺頓時瞇起眼睛,跟著節奏輕輕晃起腦袋,手指還在膝蓋上打著拍子,嘴里竟也咿咿呀呀地哼出幾句,雖不成調,卻透著一股子打心眼兒里的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