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出來吧,同志!”
趙剛的聲音在林間蕩開,帶著軍人特有的沉穩(wěn),卻又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他站在何紅偉身后三步遠(yuǎn)的地方,握著槍的手關(guān)節(jié)微微泛白,目光復(fù)雜地投向斜前方那片還浸在薄霧里的林子 。
樹葉在晨光里輕輕搖晃,可落在趙剛眼里,那片平靜的陰影下,仿佛藏著一雙看不見的眼睛。
他的視線掃過腳邊的何紅偉,喉結(jié)忍不住滾動了一下。
這哪還是個人樣?
男人癱在地上,膝蓋陷進(jìn)濕泥里,褲腿沾滿了草屑和血污,像是從泥沼里剛撈出來的。
頭發(fā)亂得像雞窩,黏在汗津津的額頭上,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來的下頜線條繃得死緊,卻抖得像秋風(fēng)里的落葉。
最嚇人的是那雙眼睛,剛才還紅得像要吃人,此刻卻空洞得嚇人,瞳仁里蒙著一層死灰,連他們這些荷槍實(shí)彈的軍人圍上來,都沒能讓那片死寂泛起半點(diǎn)漣漪。
這不是普通的害怕,是精氣神被徹底打碎后的崩潰,像個被抽走了所有骨架的皮囊,軟塌塌地堆在地上,連呼吸都帶著氣若游絲的絕望。
趙剛的后背猛地竄起一陣涼風(fēng)。
陳軍,對!就是這個名字,這人邪門得很。
他們哨所離這兒說遠(yuǎn)不遠(yuǎn),說近不近,也就不到兩里地的距離。
昨天夜里,總能斷斷續(xù)續(xù)聽見動靜 有時是像野獸搏斗嘶吼,有時是模糊不清的爭吵,還有昨晚,一聲聲沉啞的槍響穿透夜色,驚得哨所的警犬吠了半宿。
作為在邊境線上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老兵,趙剛的直覺比雷達(dá)還準(zhǔn)。
剛才遠(yuǎn)遠(yuǎn)看見何紅偉像瘋了一樣在林子里撲騰,他就知道事情沒那么簡單。
現(xiàn)在再看這男人崩潰的慘狀,結(jié)合昨天的蹊蹺動靜,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
能把人逼到這份上,絕不是簡單的人物!
是折磨!
而且是個狠得下心的主兒!
趙剛下意識地握緊了槍,目光再次投向那片林子。
能讓何紅偉徹底垮掉,能把動靜控制得剛剛好,既驚動了哨所,又沒留下太多痕跡。
對方顯然對這里的環(huán)境了如指掌,甚至可能早就算準(zhǔn)了他們會什么時候出現(xiàn)。
“出來吧!”
趙剛的聲音又提高了些,帶著不容置疑的口氣,卻在心里暗暗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我們是邊防哨所的,有什么事,出來說清楚。”
風(fēng)穿過林間,帶起一陣細(xì)碎的葉響。
那片陰影里,仿佛有個模糊的身影,正隨著他的話音,緩緩動了動。
當(dāng)陳軍的身影從林間陰影里浮現(xiàn)時,趙剛的瞳孔幾不可察地縮了縮。
少年臉上帶著笑,不是那種刻意討好的客套,是像剛被晨光曬透的棉花,蓬松又溫和,連眼角的弧度都透著恰到好處的暖意。
他走得很慢,腳下踩著厚厚的腐葉,卻沒發(fā)出半分多余的聲響,像一陣風(fēng)悄無聲息地漫過來。
背上的騎槍被隨意地斜挎在肩上,槍管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倒像是背著個尋常的行囊。
走到離眾人幾步遠(yuǎn)的地方,他還不忘停下腳步,對著趙剛和士兵們微微頷首,那笑容甚至帶上了點(diǎn)靦腆,仿佛只是恰好路過的山民,撞見了一場與自己無關(guān)的意外。
趙剛握著槍的手卻不由自主地收緊了。
太從容了!
眼前的少年穿著洗得發(fā)白的布衣,褲腳沾著些許泥點(diǎn),頭發(fā)被晨風(fēng)吹得有些凌亂。
跟眼前跪著人的何紅偉外表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那雙眼睛亮得驚人,笑意漫在眼底,卻清得像山澗的泉水,一眼能望到底,偏又讓人覺得深不見底。
他站在那里,周身都裹著陽光般的暖意,連剛才何紅偉崩潰留下的戾氣,似乎都被這笑容沖淡了幾分。
可趙剛心里對陳軍的重重猜測,此刻卻像落了地的石子,沉得讓他呼吸一滯。
這少年太 “干凈” 了。
干凈得不像剛從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里走出來。
沒有半分慌亂,沒有絲毫警惕,甚至連指尖都穩(wěn)得不像話 —— 趙剛見過太多經(jīng)歷過沖突的人,哪怕再能裝,眼神里總會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或是后怕,或是亢奮。
可陳軍沒有,他的微笑里沒有半點(diǎn)陰霾,動作從容得像在自家院子里散步,渾身上下找不出一絲殺氣,連那桿剛響過不久的騎槍,在他肩上都顯得溫順無害。
騎槍的大小似乎正隱藏了那是把殺人武器的鋒芒。
少年的肩頭上還扒著一只憨態(tài)可掬的黃鼠狼,此時正轉(zhuǎn)著一雙烏黑的眼睛滴溜溜的看著他們。
這種無害,卻讓趙剛后背的涼意更甚。
能把何紅偉逼到那種境地,能在這林子里從容進(jìn)退,絕不可能是個簡單角色。
可眼前的少年,偏生笑得像個不諳世事的學(xué)生,溫和得讓人挑不出半分錯處。
這種極致的反差,比任何外露的鋒芒都更讓人膽寒,就像藏在棉花里的針,你只看見柔軟,卻不知何時會被刺得鮮血淋漓。
趙剛喉結(jié)重重滾了一下,強(qiáng)行按捺住心頭的翻涌,指尖在槍托上掐出淺淺的印子,聲音盡量維持著軍人的沉穩(wěn):
“你是?”
陳軍臉上的笑意又深了幾分,像春風(fēng)拂過冰封的湖面,連眼角的紋路都透著溫和。
他抬手理了理衣襟,動作自然得像是在撫平尋常的褶皺,指尖劃過布料時帶著一種近乎優(yōu)雅的從容:
“我叫陳軍,專門為他而來!”
說著,他側(cè)過頭,目光落在地上如爛泥般癱著的何紅偉身上。
那笑容依舊掛在臉上,暖得像剛曬過太陽的棉被,可語氣里卻聽不出半分情緒,冷得像淬了冰的鋼,
“相信你們也得到通知了吧?幸不辱命。”
陽光穿過枝椏,在他帶笑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點(diǎn),明明是暖融融的色調(diào),趙剛卻莫名覺得,這林間的溫度像是驟降了好幾度,連晨露都透著刺骨的寒意。
他重重一點(diǎn)頭,后頸的肌肉繃得像拉滿的弓弦。
這小子,絕對不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