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瞅著老婆子還在絮絮叨叨地留客,煙袋鍋子往鞋底磕了磕,煙灰落了一地,心里暗暗嘆口氣。
這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偏疼得沒了章法,徹底寒了孩子的心啊。
陳軍又說了幾句家常,轉身踏上積雪的路。
身后傳來奶奶還在念叨的聲音,他沒回頭,只把裹緊的衣服又拽了拽。
這雪天路滑,還是早點回山里的自己家踏實。
一路上,大黃搖著尾巴在雪地里撒歡,鐵頭也時不時蹦起來撲向低空掠過的飛鳥,倆畜生那股子歡快勁兒,倒像是跟陳軍一樣,終于松快了!
明擺著,它們也不待見爺奶家那拘謹的氛圍。
陳軍回頭望了眼富強村的方向,炊煙在灰蒙蒙的天色里散得沒了影,他輕輕搖了搖頭。
推開山里大屋的門,一股寒氣撲面而來,墻角的水缸都結了層薄冰。
陳軍趕緊抱來干柴,先把壁爐點起火,又用兩大把松針把火炕引著,噼啪的火苗舔著柴薪,沒多久,屋子就漸漸有了暖意。
溫度一上來,那三小只立馬活泛起來,你追我趕地在炕邊打滾,正是“貓狗都嫌的年紀”。
大黃早有先見之明,趁亂溜到院子里,蜷在柴房門口曬太陽,獨留鐵頭被小家伙們圍攻 。
一會兒拽耳朵,一會兒啃尾巴,傻狗卻只是吐著舌頭哼哼,半點不惱。
陳軍笑著搖搖頭,到院子里收拾了來福它們昨天吃剩的殘骨,轉身進了廚房,掀開鍋蓋準備做飯。
山里的天暗得快,飯還沒好,窗外就已經模模糊糊看不清樹影了。
今兒他燉了滿滿一大鍋肉,一半是獵來的鹿肉,一半摻了些風干的野豬肉。
一邊攪動鍋里的肉,一邊往院外瞅 大黃和鐵頭在爺奶家肯定沒吃飽,奶奶可舍不得喂葷腥,這會兒指定早餓壞了。
肉香漸漸漫滿屋子,鐵頭鼻子最靈,早掙脫了小崽子們的糾纏,蹲在廚房門口哼唧,尾巴在地上掃得雪沫子亂飛。
陳軍盛出兩大碗冒著熱氣的肉塊,剛放到門檻上,大黃就不知從哪兒鉆了出來,倆畜生頭挨著頭,吧嗒吧嗒吃得喉嚨里直響。
他靠在門框上看著,心里頭踏踏實實的 —— 還是山里好,人跟畜生都活得自在。
“撲騰!”
一聲輕響,一道白影帶著雪沫子落進院子,不是那只通人性的大貓是誰?
它落地時悄無聲息,幾步就溜到陳軍腳邊,用腦袋蹭了蹭他的褲腿,算是打了招呼。
緊接著身形一竄,竟直接把蹲在盆邊的鐵頭擠到了一旁,腦袋扎進鐵頭的肉盆里,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尾巴還得意地晃了晃。
鐵頭先是愣在原地,耷拉著耳朵看了看大貓,又轉頭望向陳軍,那雙圓溜溜的眼睛里滿是茫然,尾尖委屈地掃著地面,活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
“哈哈,你這混的,啥地位啊!”
陳軍被它這副模樣逗笑了,轉身回屋又拿了個粗瓷碗,盛上滿滿一碗帶筋的肉塊,蹲下身放在鐵頭面前,伸手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腦袋,
“吃吧,沒人跟你搶了。”
鐵頭這才歡實起來,埋頭猛吃,尾巴在雪地上掃出兩道淺溝。
陳軍看著它憨傻的樣子,心里卻明鏡似的,這狗是個最 “顧家” 的老好人,這份憨厚只對著自家人,真出了這院子,遇上野狗或山獸,它那股子護犢子的狠勁可不輸誰,牙齒咬得比誰都緊。
大貓早已把鐵頭盆里的肉吃得差不多,抬眼瞥了瞥埋頭苦吃的鐵頭,舔了舔爪子,慢悠悠地踱到壁爐邊烤火去了。
院子里,鐵頭還在吧嗒吧嗒地嚼著肉塊,雪光映著它滿足的樣子,倒讓這深山老林的黃昏添了幾分暖意。
起身把來福兩口子的肉留出來,陳軍坐在桌子旁,莫名的想自己喝點酒。
此刻的陳軍突然感覺自己像是擔心晚歸孩子的家長。
“吱吱吱 ——”
沒等陳軍把灶上的肉湯盛出來,墻角那個專為來福留的 “貓洞” 里,先探出兩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來福叼著株紅瑩瑩的東西在前頭,它媳婦緊隨其后,爪子還扒拉著洞邊的木屑,一扭一扭地鉆了進來。
陳軍的目光瞬間被來福嘴里叼著的東西盯住了-人參!
那株人參頂著巴掌大的復葉,莖稈上還掛著沒掉的紅果,最驚人的是底下那團須根,密密麻麻纏成一團,粗如手指的主根上布滿了細密的橫紋,像老人手背的皺紋般深刻。
整個參葉子還帶著冰碴子,這是落雪急凍上了!
“這…… 這怕是有六十年往上了!” 陳軍的聲音都有些發緊,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從來福嘴里接過人參,指腹撫過那冰涼溫潤的根須,心頭發熱。
山里采參的老規矩,年頭看橫紋,這品相,妥妥的老山參!
他一把將來福抱進懷里,連帶著它媳婦也用胳膊圈住,它倆在他懷里不安分地蹬著腿,小爪子還扒拉著他的衣襟。
陳軍卻笑得合不攏嘴,低頭用下巴蹭了蹭來福毛茸茸的背:
“好小子,真給我找著寶貝了!回頭給你們弄點松籽糖吃!”
灶上的肉湯咕嘟作響,壁爐里的火苗噼啪跳動,懷里的三小只吱吱叫著,手里的老山參帶著泥土的腥氣 —— 這深山里的日子,總在不經意間冒出這樣的甜頭兒,讓人心頭發燙。
......
“都他娘給我站住!一動都不許動!”
黑夜里不知道是哪個山頭,陸山貓他猛地回頭,沖著身后幾個人怒吼,聲音劈得跟被凍裂的木頭似的,帶著股子要吃人的癲狂,
“紅纓!火把給我!”
夜風跟瘋了似的在老林子里卷,雪沫子抽在臉上跟刀子割似的。
陸山貓舉著半截松明火把,火苗被風吹得歪歪扭扭,映得他那張臉一半紅一半青,脖子上的青筋跟老樹根似的暴起來,眼底全是血絲,像是熬了三天三夜沒合眼。
被招呼的女人趕緊把手里的火把遞過去,陸山貓一把攥住,倆火把并在一起,光焰猛地躥高半尺,照亮了腳邊那片被翻得亂七八糟的雪地。
原本被他做了記號、用藤蔓圈起來的那片坡地,此刻只剩下一個深約半尺的土坑,坑邊的凍土還帶著新鮮的濕痕,顯然是剛被挖開過。
“我的參…… 我的老山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