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一聽不知知道怎么回事,拿眼睛看向自家老婆子,隔著陳軍在中間老太太也沒法說。
這時候陳軍的母親竟然出言解釋了兩軍,臨了還說了句“也是為你好!”
陳軍差點氣樂了!
“小軍,我在廚房就聽見你姥爺笑個不停,你們聊啥好耍的呢?也跟我說道說道唄!”
老太太見自家男人臉色沉得像塊鐵,趕緊打岔圓場。
這話換了旁人說倒也罷了,偏是從女兒嘴里冒出來,老兩口心里頭那股火 “噌” 地就上來了,卻也只能硬生生往下壓。
“姥姥,我正跟姥爺講山里的稀罕事呢,您要是想聽,我就單給您說段狐貍的。”
陳軍笑著看向老太太,給她杯里續上酒,話頭一轉,
“當年師爺教我上山規矩,說見了狼、狐貍、黃鼠狼,輕易別動手。
狼的聰明帶著股狠勁,黃皮子透著點憨猾,就數狐貍最有意思,也最是怪。”
這話一出,果然把幾人的注意力都勾了過去。
姥爺湊近了些:
“怪?怎么個怪法?”
“有回我上山下套子逮兔子,剛鉆進一片茅草叢,就瞅見只火紅色的狐貍。
我眼尖,它一冒頭就瞧見了;它也精,眼珠子滴溜溜一轉,也瞅見了我。“
陳軍呷了口酒,慢悠悠道,
“本來我沒打算理它,各走各的路便是。”
“哪成想這東西邪門得很。”
他話鋒一挑,
“從日頭剛冒尖,就跟在我后頭打轉。
我蹲下來理套子,它就縮在石頭縫里,倆耳朵支棱著,眼珠子直勾勾盯著;
我起身往前走,它就躥進灌木叢,遠遠露個尾巴尖晃悠;
我停下來想找個背風處歇腳,它保準在三五步外的樹后頭探個腦袋,那眼神瞧著,說不清是打量還是挑釁。”
姥姥聽得入了神,忍不住追問:
“那它就一直跟著你?”
“可不是么,一整天就沒離過三丈地。”
陳軍笑了笑,語氣里帶著點無奈,
“我好不容易發現個兔子窩,剛把套子下好,它就‘嗷嗚’叫一聲,驚得兔子全躥了;
我往溪水邊去喝水,它就蹲在對岸的土坡上,爪子扒著草根,歪著頭瞅我,我一抬眼,它‘嗖’地就躥進林子了,等我轉過身,保準又在身后不遠的地方露頭。”
“合著它就是故意搗亂?”
姥爺插話道。
“可不就是故意的么。”
陳軍瞥了眼旁邊想插話又插不上的王亮,語氣平淡卻帶著點意味,
“你不理它吧,它偏要在你跟前晃悠,像塊甩不掉的影子;你想正經干點事,它就變著法兒攪擾;
你真要回頭沖它瞪眼,它倒機靈,哧溜一下就躲得沒影了,等你松了勁,它又跟幽靈似的冒出來,不遠不近地吊著,煩得人牙癢癢。”
“后來實在氣不過,”
他頓了頓,端起酒杯抿了口,
“我對著它藏身的灌木叢虛開了一槍,‘砰’的一聲,這才見著團紅影子躥得沒影了,總算清凈了。”
“哈哈,這小東西還真有意思!”
姥姥聽得眉開眼笑,手里的酒杯都跟著晃了晃。
“什么怪喲,這分明是壞得很!”
姥爺突然接了句,眼神往旁邊一掃,隨即端起酒杯朝陳軍舉了舉,眼里閃著點了然的光。
陳軍立刻心領神會,笑著跟他碰了下杯,“叮” 的一聲脆響。
老爺子仰頭一飲而盡,喉結滾動得格外痛快,像是把什么郁氣都隨酒咽了下去。
老太太瞅著爺倆這眼神交匯的模樣,先是愣了愣,隨即也反應過來了。
她雖不全懂陳軍的心思,可自家老頭子那點彎彎繞,她閉著眼都能摸透。
“依我看吶,”
老太太端起酒杯,慢悠悠地說,
“這狐貍就是太把自己當盤菜了!”
“姥姥說得太對了!總結得一針見血!”
陳軍笑得更爽朗了,立刻跟老太太也碰了碰杯,
“就沖這話,這杯我得干了!”
他仰頭喝盡,杯底朝天,眼底的笑意里多了幾分暢快 。
有些話不用明說,遇上懂的人,一個眼神、一句比喻,就啥都通透了。
這下輪到王亮僵在原地,一張臉青一陣白一陣,手里的酒杯捏得死緊,卻半個字也插不上來。
這頓飯從晌午吃到日頭西斜,眼看天快擦黑才散場。
王亮倒是喝了不少,可到了后半程,除了陳軍母親偶爾搭句話,滿桌人幾乎都把他當成了透明。
收拾妥當后,陳軍陪著姥爺姥姥在客廳坐著說話。
昏黃的燈光落在三人身上,添了幾分沉靜。
“小軍,這事啊,你不能怨你娘。” 姥爺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無奈。
陳軍反手握住兩位老人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而堅定:
“姥爺,您放心。當初我決定留在大山時,就料到會有這么一天。”
他頓了頓,目光沉了沉,
“終究是我娘,她還年輕,想再找個伴兒也情理之中。”
說著,他輕輕拍了拍老人的手背,眼神里藏著幾分擔憂,也藏著幾分不言而喻的堅定。
多的話也沒說,路都是自己走的,自己一個孩子能說啥,眼前兩位老人心里都通透著呢!
“才十六啊……”
姥爺反手攥住陳軍的手,指節都因用力而泛白,聲音里裹著說不清的澀味。
當年留在大山里的陳軍才十二,想到這老人心更疼,但也更是欣慰!
他轉頭朝里屋喊:
“老婆子,把東西取來!”
“要得!”
老太太也用力握了握陳軍的手,掌心帶著些微粗糙的暖意,這才轉身快步走進內屋。
片刻后,她捧著個深褐色的木頭盒子出來,邊角處的漆皮都磨掉了,一看就有些年頭。
“給!”
老太太遞過來,老爺子卻擺了擺手:
“別給我,直接交小軍。”
陳軍愣了愣,伸手接過盒子,入手沉甸甸的。
“小軍,這里面是我們老朱家攢了幾輩子的家當,里頭的東西你回去自己看,先收著。”
姥爺的語氣不容置疑。
“姥爺,這我不能要。”
陳軍聞言立刻把盒子推回去,指尖都透著堅決。
“孩子,你聽我說 ——”
老爺子往前湊了湊,眼神里帶著懇切,還有一絲難以掩飾的失望,
“你娘她…… 守不住的!”